太阳斜落,到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屋内没有点烛,洛风时侧身踏进去时听到脚下的木板细微地吱呀一声,他感受到一种空旷的气息,这屋子中陈设不多,但却不是没有人。
有人——这人比他第一次相见时更像一个幽魂。洛风时急转身时慕容良比曾经任何一次都要离他近在咫尺,年轻男子的半个身影掩在没那么明亮的光线中,他身上似乎是一件很长的深色袍子,罩在身上盖住了手脚,黑发垂在襟前,垂到腰际。
洛风时后退了一步。
慕容良没有动,目光从俊美的眉目中落到洛风时脸上。他认出来了,在洛风时未打开门锁时他便认出了洛风时的声音,但洛风时却觉得——从第一次认识这位尺五楼副楼主时他便有一种敏锐的感官这样觉得——靠近这个人比靠近任何深冬的寒冰更使人觉得凛冽,他好像一块冬天的白石,自带刀刃上可能透出的那种冷意。
慕容良盯着洛风时,开口道:“是你。”
洛风时没有说话,视线却向他衣袍下的双手扫了一眼。
慕容良向他走了一步,尽管走得很慢,没有镣铐的锁链碰撞的声音。但洛风时听到有沉重的东西划过地面,好像金属与地面摩擦。
慕容良问,“是萧一行让你来的?”
洛风时没有回答,而是同样看着他道:“晚上的守卫就快当值了。”
慕容良当然明白,当然不会听不懂他的话。他看着洛风时的眼神深而沉,好像一瞬间又像初识一样重新打量这个身量方成的年轻人。
慕容良道,“你想救我走?”
洛风时回答:“我已经在这了。”
慕容良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动。而是站在那里看着洛风时,然后很缓慢地,他笑了一下。转头向窗外看,那唇边余留的一丝笑就好像即将散去的晚霞,深秋的衰草在风中簌簌奏响。
他这张脸笑起来风华极盛,却一向很少有人见过尺五楼这位副楼主笑。
萧一行见过、面前的洛风时算一个,还有…还有在琵琶轻软的红楼中曾有个娇俏人影见过。
那都是彼时。
洛风时知道上一句话他听进了心里,却无法揣度出他的态度。在那笑里面三分是动容,却可能有七分是不可思议与好笑。
转过脸来时慕容良气度已俨然回到之前的那种冷冽。
“替我给萧一行传话,叫他别再做这种无谓的尝试。你走吧,”
洛风时站着没动,而慕容良抬眼看向他,“——不然我立刻杀你。”
末几个字如刀锋凌厉,刹那间屋中一静。
洛风时与他对视,半晌轻轻道:“你根本没法杀我。”
洛风时亦不知道自己是凭借什么胆量敢这样说。他说的即是他看到的,猜出的。
同样是站在慕容良面前,但洛风时早已不是当初尺五楼上跟在萧一行身后的那个洛风时了。
不知不觉当中,好像所有初时觉得遥远,觉得难以逾越的人物都在离他变近。正如萧一行当时跟他说过的,在滚滚向前的人的一世中,五岁的年龄差距根本算不上什么,后来者追近的速度甚至超过世间的变迁,就像不知不觉中季节要轮换。
是他们,也只有他们,能够奔跑着与时间一比快慢。
“你确实聪明,也有胆量,”慕容良道,“萧一行没有选错人。但你若再聪明一点,就会明白——”
他的声音被一声巨响打断,洛风时在这刻同时转头。
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的,而且愈加嘈杂,逐渐能听到守卫的呼喊声,好像有许多人都出来了,在向府前跑去。
“张元!”洛风时立刻转身,冲到门边确认外面的情况,“张元?”
张元在外头答应了一声,洛风时的心才放下些许,紧接着又问,“出什么事了?”
张元喊道:“不知道!我去看看!”
张元的脚步声跑远,洛风时折返回来。
“我知道我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洛风时道,他抬手指向张元离开的方向,“他!他也是在拿他的性命冒险,甚至还比我多冒一层风险。”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洛风时知道时间不多了,但他语句一字一句反而更加平静。
“萧一行在到达西京的第二日只身入林府去见了林奕卿。如果你要死在这儿,那么我们所冒的风险才真正是白冒。”
“首领太监是我杀的。”慕容良道。
门外张元又冲了回来,向里面喊:“有人闯进了魏府!是很多江湖人!上下守卫都被惊动了,这里是防卫重地,马上就会有人来!”
慕容良注视着洛风时,道:“我犯的是死罪。”
“你不想走。”洛风时轻轻道,他忽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