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眼角眉梢依然是熟悉的相貌,但人心相隔,只有察觉的一瞬,萧一行才发现站在自己咫尺面前的的这个人竟已经全然陌生。
毡房四周侍立的手下恐怕是早就布置好了的,清退了闲杂人等后,这里便暴露出了罗网的本质。
弯刀剑戟同时作响,萧一行右手扶刀,然而一运功提气,却觉四肢躯体无端酸麻。
萧一行立刻便知道糟了。
自徐燕天进帐,到张元出去,到他提壶烹茶,茶杯推至自己面前,一系列画面在瞬息间于脑海中闪现。
那桌上茶杯还在视线的余光之内,萧一行心中顿时雪亮。
茶有问题。
但布下的罗网不会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萧一行抽刀而出,那刀的光芒在色彩绚丽的毡房中宛如一道清泓,亮得令人晃目。
徐燕天却没有动。
他不需要动。困兽之斗已经太晚,“铛”一声,直刃与弯刀相缠,倾颓只在一线。
徐燕天视线落在那柄刀上。
此时长鞭方穿风而出,闲庭信步般地卷上那一直刃一弯刀。指间发力一扯,僵持瞬间破裂。执弯刀的胡人重心失控踉跄几步,萧一行手中直刃脱手而出,刺入覆盖着毛毯的地面。
三四柄兵器一齐压在他肩上,萧一行单膝跪地,刀刃寒光离颈侧只有几厘。
徐燕天走到几步外,低身捡起了玄雀刀。
这柄刀的刀身依然雪亮,徐燕天回到萧一行面前,刀刃的泓光如一道银河横在二人面前,中间。
徐燕天并没有惧怕直视萧一行的目光,他将手中的玄雀刀给萧一行看,道:“夺你佩刀的人是我,不算丢人。”
他好似一个阐述事实的孩子,说到第二句话时还伴随着轻轻摇了摇头。
萧一行却突然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
诚然,作为刀者,手中的刀被缴下是一种最大的耻辱。昔日褚通曾问过他一句,你败过吗?恐怕从出师行走江湖以来,他败过的次数寥寥无几。
而败给的对象,也无一不是江湖翘楚。
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如何会接受自己手中的刀被无名小卒缴下?
这便是徐燕天出手的原因,而他本来根本无需出手。
“需要我向你道一声谢吗?”萧一行轻轻道,挑眉看向徐燕天。
用这样一种幼稚而自欺欺人的方式来顾及保全他的自尊,他甚至想谢他,也只想发笑。
徐燕天靠近,目光注视着他。
连萧一行都无法确定面前这个人的话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曾经的伙伴好似套上了层层外壳,摸不透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语气十分认真,他说:“你是我的兄弟,一直都是。”
萧一行没有回答他。兵器的寒意逼在他颈侧,而他几乎视之为无物。
萧一行问:“是魏升?林奕卿?还是突厥?”
徐燕天摇头,虽然没有开口否定,但脸上的意思就是否定。
萧一行点头,又自嘲般兀自一笑,缓缓开口道:“百泉门貔貅符的流言,是你散布的。”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徐燕天面上的神情这才发生了变化,他道:“果然瞒不过你。”
萧一行道:“我早该猜到的。貔貅符的事情,张元这一代的弟子可能听都没听过。能知晓得那么详细的,也只剩我们这些人了。”
“山有棱,地有阿,貔貅肚里吐金戈。如果说西京周围有传闻还不算奇怪,远隔千里的江南竟然也流传着貔貅符的童谣,我当时便觉得不对劲,季凡白前辈也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
萧一行抬起视线,看向身着南疆衣饰的年轻男子,“我想过是你,却又觉得不可能。大约是因为你在南疆。然而,恐怕你早便来了吧。”
徐燕天没有否认。
“如此处心积虑。你的目的不在我,”萧一行终于道,直视着他的双眼,“——在百泉门。”
百泉门三个字如某种钟声敲在徐燕天神思中。他的神色忽然改变了,某种感性的情绪从他的脸上退去,他直起身后退,与萧一行之间再次拉开三尺的距离。好像重新发现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