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行的视线被完全遮住了,睁眼即是不透光的黑色,只能凭双耳的听力判断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有什么人。
夜风呼呼地从他耳侧刮过,在某个脚下地面质感发生变化的交界之处,他也感觉到了拂面而来的潮湿阴冷的气息。
如果这是后山,那这里定然便是师父衣冠埋葬的那座陵墓。
进了石洞之后所有人的脚步声回荡在一起,彼此扰乱,萧一行无法判断来的有多少人,但知道数量绝不少于五个。
或许是知道萧一行听的懂胡语,他们中间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萧一行不禁在心中为霍云齐担忧:师兄收到自己的传讯了吗?他现在人在哪里?
一动思绪,萧一行感到一阵眩晕又席卷而来。他知道这是过量的迷药带来的副作用,即便他此刻并没有被缚住,恐怕也没有力气与徐燕天为敌。
壁上的烛蜡早已被点起来,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宽宏的石洞。萧一行感觉到明暗的变化,他没有动。徐燕天走过来,为他摘下了蒙眼的黑布。
光线骤然变亮,萧一行眯起眼睛,没有先看清周围的人,却先听到了霍云齐的声音。
那声音受石门隔绝而发闷,人在石室里头。
还是晚了一步。
萧一行心下一沉,抬眼随着眼睛逐渐适应光线,徐燕天的身影在面前愈加清晰。
“十年了。”徐燕天的目光也落在萧一行身上,感慨道:“上一次我们三人相聚,还是在十年前。”
三人?哪里来的三人?石门另一边,霍云齐心中急切。
连师弟也遭了他的算计!霍云齐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萧一行的声音。
“这十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我没想到再次相会,会是在这里。”徐燕天道。
“谁能想到再次相会是在这里呢?”
萧一行轻笑一声,淡淡地冷嘲道,“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早知如今栽在你手里,十年前我便不该手下留情。”
徐燕天听懂他在说自己初到百泉门时的事,那时自己偷乘了探望的车队从南疆跑来百泉门找姐姐,与十五岁的萧一行几乎是一见面就成了对头。
少年人打架没有分寸,每每动真格。最后还是因为西京起战乱不太平,硬是把自己塞回了回程的马车。
那时姐姐已经有了身孕。
同一年,百泉门主夫人徐氏死于战火之中。
徐燕天背过身去。萧一行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虽然那种轻狂与纨绔几乎刻入他的举止,但身在这里,他脚步中无声多出一种凝重的肃穆,与从再一次见到他时起就能感觉到的,较之过去尤甚的狠戾。
“你想杀我,我明白。”
却是萧一行先开口,目光中任何含有杀意的心思都瞒不过江湖刀林箭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
“你的目标不仅在我,还在我的师兄,你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却又不愿提前除掉我这个麻烦,非要大费周章把我带来这里。”
“但百泉门也未必如你想象的那样松散,门口的守卫也许因为你这张脸放你进来,然而要想大摇大摆地出去,便就没那么容易了。”
萧一行抬眼,他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我不如直言——你进得来,未必出得去。”
徐燕天脸上没有畏惧的神色,他反而转过身来,静静听萧一行说话。
萧一行却好似懒得再看他一眼。
“我之前问你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说还没有到说的时候。”
萧一行道,“你想让我死在这里,现在我已经在这里了。告诉我缘由,然后可以动手了。”
这是什么气话。
霍云齐知道凭萧一行的脑子不难与任何人周旋上一柱香,但此刻遇到的人是徐燕天,他反而像是连一句多说的话都觉得浪费。
“萧一行!”
霍云齐想喊醒他,然而山石好似静立的屏障,霍云齐再焦急也触不到石门另一边。
这不再是十年前少年间的打闹,徐燕天既然谋划至此,存的便是真正的杀心。
“你以为是我说不出口吗?”
徐燕天忽然朗声道,他好像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壁上火焰的光影斑驳,都照在他衣上,风沙里磋磨出来的与中原人不同的肤色映衬着镶金饰银的佩刀,使人更加看不透他。
“你以为有人收买了我?收买我徐燕天?”徐燕天冷笑,“我从生下来起就没受过别人的驱使,我不知道你在中原有什么仇家,只知道我才不是别人手里的刀。”
萧一行嘲讽道:“那就是你自己想杀我。”
“在我的计划里,你们今天确实都会死在这里。但却不是因为我。”徐燕天道,“我说过,对于我,你永远会是我的兄弟。你要怪,就去怪你们的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