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年纪渐长,孙香附挨的打倒是少了许多,但遭受的辱骂却与日俱增。
“娼妇,没看见你妹妹在生气吗?还不滚去哄好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当初就应该掐死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你!你这个婊子!贱货!你这种废物就不配活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孙香附已经记不清,这些难听话,她究竟听了多少遍。
一个母亲,会骂自己的亲生女儿为“娼妇”“婊子”“贱货”“废物”吗?一个母亲,会经常咒骂亲生女儿去死,认为亲生女儿不配活着吗?
孙香附不得而知。
她只有这么一个母亲,无从窥探其它家庭的母亲是怎样跟女儿说话的。
后来,她离家上中学、大学,耳根才勉强有了几分清净。
或许是清净日子过多了,人的记忆力实在有限,又或许是她在刻意地遗忘不愉快的记忆,她把童年阴影深藏在脑子里,从不对外人提起,就仿佛不提,便可以当成没发生过。
可是啊,很多时候,记忆深处藏着的这些不愉快,实在堆积得太满了,往往只需要一根导火索,就能彻底引爆。
“这些年来,我所受的委屈和羞辱,不是来源于她,就是与她相关。如果你是我,你能假装无事发生,一辈子对着这个妹妹关心呵护吗?你能吗?”
面对妻子的质问,张钧哑口无言,只能更加用力地拥抱她作为安慰。
人类的悲欢不能互通,世上压根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
没有身受过,自然也就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感同。
张钧是独生子,父母只生了他一个,二老勤勤恳恳一辈子只为了他这根独苗,他没有遭遇过父母的偏心对待,也没有经历过被家人肆意打骂,既无法理解肖梅兰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孙香附,又无法理解孙香附为何对这么久远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心疼他的妻子。
“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以后不会发生了,你现在有我了。”张钧轻声哄着,在孙香附额头印上一个吻。“以后我来宠你,我会把你宠成一个小孩子。”
孙香附因愤怒而显出几分狰狞的脸一僵。
半晌,她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淌下来。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是哽咽,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回抱着丈夫,宛如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然而,温情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
张钧忽而笑出了声。
“香香,我要是拿你当小孩宠……”他笑嘻嘻地看着她,笑容古怪,“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爸爸’?快,叫爸爸!”
“……”
孙香附捶了他一记,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笑出了一个鼻涕大泡泡。
张钧随手打开小夜灯,一眼就瞧见了她鼻子下的大泡泡,见她张皇地扭头掩饰,便笑得更灿烂了,硬是将她的脑袋掰过来,一面夸张地形容这个泡泡有多大,一面欣赏她恼羞成怒的神情,一面从床头柜抽出纸巾帮她擤掉鼻涕泡泡。
等两人打闹一番睡下,已是凌晨三四点了。
临睡前,孙香附心虚地自我检讨。
她的灵魂已经三十五岁,身体年龄也已经三十三岁,即将跨入中年人行列了,按理说应当成熟稳重的。尤其她打小就比同龄人早熟沉稳,现在一把年纪了还打打闹闹,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都怪张钧,他总有办法逗得她破功。
只要跟他在一块,他俩的智商加起来就很难超过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