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还没有全然退散,一弯弦月白晃晃地挂在天穹,碧凝换了一身藕荷色裙褂,屋子里的灯火与酒意醺然。热闹是好的,仿佛只要简单的寒暄问候,北平所经历的哀伤和苦楚就可以被熨平褶皱。
酒水委实奇妙,她在举杯时饮下的醇香在舌尖徘徊不定,终于在落入喉咙后沉淀出几分苦涩味道。碧凝按了按前额,有些昏沉地走到院子里,五月里的花木繁茂,空气里有植物清芬。
青绿的藤蔓蜿蜒着爬上墙篱,砖红色的瓦片被覆盖得辨不出原先的模样,只见一簇簇鲜妍的蔷薇满架,在沉沉暮霭里温柔舒展。
碧凝伸出指尖,将要触碰到花瓣,一道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你方才饮得太急。”乔舒易穿一袭月白色长衫,温文尔雅地立在花畔。
晚风抚摸过她的脸颊,像是带走了些微酒意,碧凝侧首回顾,眸子里的雾气沉下去:“有阵子没有回家了,乔姨说她高兴,我也高兴。”
乔舒易抬头望了一眼弦月,摇了摇头:“你并非真的高兴,否则现在应该还在席上,而不是到这里来看花。”
“怎么能不是真的高兴呢?我不过出来醒醒酒而已。别久归家,亲友重逢,哪一样都值得令人快慰。”碧凝微微一笑,梨涡浅现。
乔舒易看着她的笑容,目光里千山万水:“你一直是这样。”
“一直是怎样?”碧凝问道。
“高兴和不高兴从来不写在脸上。”乔舒易注视着她夕照下的侧影,徐徐开口,“有心事的时候,也把情绪藏起来。旁人也许不知道,我却晓得每到这个时候,你总是不自觉地逃避热闹。”
碧凝听到他的尾音散落进风里,乔舒易实在太过了解她:“偶然间想到了一些往事,今年的蔷薇还是这么丰茂。”
“碧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乔舒易轻轻一叹,他知道蔷薇于碧凝的特殊意义。
碧凝唇瓣微动,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想要和他说起北平,说起自己波澜起伏的经历,说起和那座老城有关的故事和战火,但是突然发现,这些事情已经不再适合同他讲述了。
月白色长衫与记忆里的画面重叠,那个清朗的少年眉目间有了成熟印迹,属于他们的情感却已经成为过往。北平的一切只能成为碧凝心中的秘密。有了第一个秘密,他们之间将会相隔无数个秘密,聚如星河。
“晴子的酒量似乎变大了,以前她是沾不得酒的。”碧凝转了话茬,随口说道。
乔舒易神色有些黯然:“芥川博士很疼爱这个小女儿,管教也严格,从来不让饮酒,她是到了沪上才学会的。”
“芥川博士只有晴子一个独女吗?”碧凝想起白郁的容貌,实在与晴子颇为肖似。
“这倒不是,芥川博士膝下有三女,只不过其余两位都早已嫁做人妇,我在东瀛时也只在相片里见过。”乔舒易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