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秉怀撩开长衫垂平的衣摆,熨帖的绸缎面料,汇成蜿蜒的褶皱。他坐在那里,不再年轻的眸子里有些微不可言说的怅惘:“碧凝,你知道我和林潜是如何相识的么?”
这问句在二人之间显得毫无意义,不过是姚秉怀在回忆一段往事伊始之时,用以回顾的陈词。
碧凝摇了摇头,屏气敛神,四下有种绝然的静谧:“我全然不知,这其中的关联还请父亲言明。”
“我是个自负的人,自少时就是这样,总以为所走的路,没有什么值得后悔。哪怕有些事未必如人所愿,也总觉得因果之流,冷暖自知。”姚秉怀轻笑一声,眉眼全无喜悦,他接着说,“唯有你的母亲,是我心中永远的遗憾,若我当时对待她的事情能够用上更多的坚毅与不折,他们就不会那么容易地带走她。她演的那一出戏,骗过的,不过是一个原本心怀犹疑的人罢了。”
听到这里,碧凝眼波一晃,嗓音也哑了几分:“父亲,难道你从一早便知道了么?”
这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对姚秉怀的感情本就复杂,从幼时的依赖,到后来的微妙疏离难于亲近,再到得知母亲出走真相后的情绪共鸣……而今这一席话简直如当头一棒,冰冷地落下来。
“我知道,也不全部知道。我和你母亲之间,有许多事情从未道破,但往往心知肚明。现在说这些,实在没有什么用处……”姚秉怀伸手按了按前额,那里有平日里不留人注意的沟壑,现下却毫不躲藏地展露出来,“我一直在忖度,在顾虑,当年的形势其实远比如今简单,可又远比如今艰难。”
碧凝听着父亲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语,一颗心却慢慢地发凉:“所以父亲,终究是选择了那条相对容易的路吧。”
姚秉怀沉默了一会儿,闭眸颔首:“我承认,我不是一个真正勇敢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我做了彻头彻尾的懦夫。那时候,风云变幻,我一心想和新生的一切站在一起,所以后来我们扎根沪上,期望用苦心经营打开新的局面。”
他站起身来,目光开始变得热烈,又很快归于平静:“你的母亲始终支持我的想法,甚至不留痕迹地替我解决了不少问题,她聪明睿智,这种气质不单单是北平深闺能够浸养出来的,但我从未多想。直到逐渐引出背后云家的牵连,那种力量已远远不是一介书生能够撼动的。她太了解我,以至于替我做了抉择,宁愿自己独自了结往事。而我,在这个用心良苦的局里,顺水推舟,佯装不知。”
“正因为这样的缘故,父亲才不赞同我前往北平吧。那这一切,和林潜有什么关系呢?”碧凝一边细细听着,一边开口问道。
“可你最终还是知道了,不是么?”姚秉怀稳了稳心神,接着叙述,“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逃避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后来我暗中去北边探寻你母亲的下落,那时年轻气盛,做事情难免不太周全。那时情况赘言无益,总之在关键的时候,是林潜帮了我一把,又彼此投契。”
“这么说来,林潜的身份,恐怕也不止一个商人那么简单。从津城到北平,再到沪上,不管在哪里,他的名号都不普通。”碧凝回忆起在谢堂春第一次与林潜相遇的情景,他的通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影,令人捉摸不透。
“泉水汇聚,总不止一支源流,林潜与云家不同,他骨子里留着旗人的血液,但从不当自己是什么王公后裔,不站任何立场。大抵是这样的原因,有些人难免会敬重或者说忌惮几分。”姚秉怀解释着,眉头却逐渐紧皱,“我却没有想到,他如今也牵连进北平的局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