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福缘巷,缓歌慢舞凝丝竹。连串儿的红灯笼垂在榕树枝,同老藤般在风里晃荡,蜿蜒着引一段销金窟的路。灯色衬照出的翠瓦红檐,隔着老远就能瞧见这番纸醉金迷的派头。
车子在福缘巷两条街开外就停了下来,洋车终究还是惹眼。换了半新的黄包车,倒更有几分样子。
江富城还不到出场的时候,自在地找了家近便的食铺去坐。索性晚些还有正经事要做,店家沏上一盏醒神的碧螺春,清香的味道细细萦上味蕾,同这夜一样回韵悠长。
虽说先前是从江副官那里拣了耳朵,晓得陆笵约莫有几分演戏的工夫,但到此时,碧凝心底才不由暗自敬服起来——简直是活灵活现。平日里昂首阔步的模样全然不见,果然是耗金掷银的落魄风流。
他从包车里下来,脖颈微微前倾,像是倚惯了软枕留下的姿态习性,兜里摸出一枚亮锃锃的银元来,双指夹了递到车夫手里,语调轻快:“不必找了。”
车夫拿起银元弹指一挥,耳边响起平长的回音,喜滋滋道:“多谢这位爷,您走好。”
姚碧凝先到了一会儿,站在老榕树下歪着脖子等他,瞧见这一幕不由笑了笑:“陆公子真是很有派头,想来过去在北平胡同里,也是风流人物?”
陆笵故意扬眉一挑,不置可否:“先进去吧。”
这话问到棉花上,又不能误了正事,虽说原本是个玩笑话,没得到他正面回应,她却觉得心里微微地哽了一下。好在眼下有正经事去做,碧凝的情绪很快恢复如常,从手包里取出乌羽假面,遮住柳叶般的眉眼。
红灯笼一盏接一盏,脂粉香连不断。
福缘巷其实不是多大的地方,自路口老榕树往里走,是一条长长的弄堂,那宽窄也似乎不过老树一个抱身余些空隙。两边馆轩对外做的也绝对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曲弹茶食、牌九敲麻,图的是个消遣自在。
眼下远客皆来,免不得摩肩接踵。陆笵眼见着三教九流之人来往,伸手揽在碧凝肩头,替她挡去不必要的窸窣关联:“跟紧我的步子,这里人多。”
二人身影如此混迹在众客之中,迎着巷道两夹的喧嘈声响,并无端倪。
碧凝嗯了一声,观望着一盏盏写了店名的灯笼,全不似百货公司和大剧院的招牌霓虹,带着几分神秘悠长的蕴意:“这巷道看着不宽,名目却也不少,月圆馆、饮客轩、凤阳春……那我们到哪里去?”
陆笵目光落在一段不招摇的漆牌上,偏是没有学旁家灯火通明,一块乌棱棱的木头上雕刻着“怀燕堂”三个字,借了周遭的余光,映人眼底。
旧时王谢堂前燕,在这样热闹的夜里,也是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