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德庄园休息室。
一张方形矮桌摆在房间正中,上面铺着银红色缎面桌布,与外边呼应的是一只斜插孔雀翎羽的小巧花瓶。休息室不大,四面墙壁饰以暗金色墙布,在里面坐得久了,难免有几分华丽的压抑。所幸还有一扇圆形小窗,支开了一条缝隙,给晚风留了些许余地。
警备厅的几名便衣警卫正在多德庄园包厢的门外,以一种不时走动又切实存在的方式停留。休息室中此刻坐着的,只有盘问巡长何坤。
“既然这位先生是最后来的,需要问的话不多,便先从你开始吧。”何坤说道。
陆笵配合地走进休息室,并在何坤的目光示意下关上了门。他坐在这位中年巡长的对面,年纪轻上一些,但气势丝毫不弱。
梅丽珍的隔音做得很好,眼下休息室里十分安静,甚至能够听到风吹动外面枝叶的呼拉声响。
何坤忽然站起身来,举起手朝陆笵敬上一礼:“陆长官,今日职责所在,如有冒犯还请您见谅。”
“你认识我。”陆笵并不惊讶,但他想要听何坤的解释。
何坤颔首:“乔厅长在任时,我曾经奉命到荔园执行过任务,那时见过陆长官一面。”
“何巡长很是通达,方才没有当众提及我的身份。既然警备厅派你执行任务,照例办事吧。”陆笵示意他坐下来,一双凤眸淡然。
“陆长官,您的行程,我不该问。”何坤久在沪上,能坐稳巡长的位置,对此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倘使真论起来,多德庄园的这场盘问,都不必再继续。”陆笵手指轻叩,眸光注视着何坤的神情。
他试图从面前这个老练的巡长脸上洞察出哪怕一丝情绪的变化,从眼神的闪烁到嘴角的弧度。有时极细微隐蔽的变化,都能够昭示出一个人的心中城府。
何坤的神情几乎没有变化,但嘴角却微微下坠,开口说道:“陆长官的意思,是要替多德庄园的学生们作保么?”
“不,我没有这个打算。”陆笵微微一笑,却不达眼底。
何坤面露疑色:“那您的意思是?”
“何巡长,警备厅向镇守府报备了今晚的行动,我没有过问具体原因。我愿意尊重林督察的行动计划,只要不妨碍到沪上的安全。”陆笵嗓音沉澈,掷地有声,“如果看不清这一点,尚且在以官僚之气揣度我的态度,今夜的盘问着实没有丝毫必要。”
陆笵这一席话,正说中何坤的心思。
他看出了陆笵的身份,如果当真只为送镇守府一个人情,他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带人离开这间包厢不再打扰。但是何坤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要的正是一次恰到好处的试探。面对镇守府的高级长官,他不能毫无顾忌地盘问圣约翰的学生,尤其当中还有一位姚小姐,沪上小报可没有少写罗曼史。
饶是他迂回百转,这番思量却被人一语道破。何坤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随即很快恢复到一贯的神情,语气中带了几分歉意:“陆长官,是我思虑不周,今夜事出突然,姚小姐与同伴或许是重要证人,我会尽快结束询问。”
“很好,秉公执法,这才是警备厅应有的态度。”陆笵站起身来,阔步朝门外走去。
何坤随其起身,目送陆笵离开休息室。对于镇守使的反应,他是有些意外的,来时上峰特别嘱咐的事情,现下看来是多虑了。
陆笵面上从容,心里未必没有他的计较。对于何坤的试探,他看似掌握着主动权,但实则并非如此。
今夜只要行使镇守府的特权,多德庄园必然能够免去这场盘问,但是在何坤的汇报之中,他的行为一定不会被抹去——这是一次警备厅奉上的情面。被注意到,被联想到,本身就是一种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