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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溶溶月淡淡风(1 / 2)

倒悬山原本只有一道大门通往剑气长城,如今开辟出更大的一道门,旧门那边就少了许多热闹。

用那抱剑汉子的话说,就是喜新厌旧,伤透人心。

辈分极高的小道童依旧坐在那边,在读一本失意文人撰写的闲杂书,伸手随意拘了一把皎洁月色,笼在人与书旁,如囊萤照书。

上次被那个脑子被门板夹过,再被驴踢过的白衣少年恶心坏了,好好一本才子佳人、清汤寡水的《松间集》,硬是给那人说成了一部删减版的艳情小说,害得他好几天没缓过劲来,看什么书都提不起精神,便只好舍了这个为数不多的乐趣,只能每天发呆。

只是接连忍着个把月不看书,实在无聊透顶,所以重新看书之后,直接拿了一大摞书籍放在身边,不分昼夜,看得十分痴迷。

小道童虽是神仙中人,看书却慢而细致,哪怕过目不忘,依旧喜欢经常翻到前面看几眼。

守着大门另外一边的抱剑汉子,怀捧长剑,溜达到了小道童这边,一想到这算怠工,便又跑回去,将长剑搁放在柱子边上,这才拎了壶酒,回到小道童这边蹲着蹭书看。小道童只愿意独乐乐,又厌恶那些酒气,转过身,汉子便跟着挪窝。小道童与他当了好些年的邻居,知道一个无聊的剑修能够无聊到什么地步,便随那汉子去了。

汉子伸手指了指书页上的一句话,道:“这书中书生有点能耐,‘山清水秀、天地灵气尽付美人,我辈男子来此人间,不过是做些糟践山川、辜负佳人的勾当’,这句话说得多好,圈画起来,可以背诵。”

小道童习惯了这汉子的碎嘴,只管自己看书翻页。汉子也不管小道童看书翻页,只管自己絮叨聒噪。

看完了一本书,汉子叹息道:“没劲,半点荤腥滋味都没有。”

小道童放下手中书本,又拿起一本,是本讲那月黑风高、飞檐走壁的江湖演义小说。汉子看到精彩处,便多饮酒,只不过眼睛始终死死盯住书页,一个字都不会错过就是了,啧啧称奇道:“不愧是书外老天爷相中的书中小老天爷,其他武学奇才,一辈子都钻研不透的绝世功法,给他上了手,一晚上就给学会了。真是羡慕,可惜这套功法口诀一笔带过,写得模糊了,不然我也可以试试看……”

“看看,被我说中了吧,这种邋里邋遢,越是喜欢说疯话怪话的糟老头子,越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如何?被我说中了吧,老人果真对咱们这位小老天爷刮目相看。哟呵,大手笔!以毕生功力的一甲子内力灌顶,帮忙打通了任督二脉不说,还彻底洗髓伐骨了,好家伙,这要是重返江湖,还不得天下无敌?”

书才翻了一半,小道童一板一眼道:“明显暂时还算不得天下无敌,哪怕有了这天上掉来的一甲子内力,再加上他自己的二十年打熬,不过八十年内力,先前有那伏笔,通过书中路人提过一嘴,那个在江湖上掀起血海腥风的大魔头,已经修炼出来了百年功力,内力精纯,深不见底,打不过的。”

汉子揉着下巴,觉得有道理,又道:“那还缺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不过应该不会得手太快,毕竟故事才讲到一半。”

小道童缓缓翻过一页书,难得附和这个汉子:“急什么,肯定会有的,不然根本没法打。”

汉子狠狠灌了一口酒,道:“青梅竹马的老相好,江湖偶遇的正派女侠,相爱相杀的魔道美人,一个都不能少!”

估计那个不过是想着挣点柴米油盐、纸张笔墨钱的写书人,他自己都无法想象,书本刊印之后,会有这么两个看书之人。

而且双方看书看得如此“粗浅”,偏偏还算有几分真心的喜欢。

须知一位是师尊名讳都是天下忌讳的道家天君,所求之事,是学那上古真人,提挈天地,把握阴阳,移山倒海,呼吸精气,与天地同存。

一位是剑气长城的大剑仙,参加过那场十三之争,他这辈子所交尽豪雄不说,亦有红颜知己是那女子剑仙。

只不过师承与家世都无比煊赫的小道童,离开家乡的青冥天下,是来这边历练,磨砺道心。

而这汉子,算是刑徒中的刑徒,只能年复一年守着两人身后的这道大门。

小道童合上书,汉子急眼了,问道:“干吗?”

小道童说道:“缓一缓,这本书不错,看慢些。”

书中有一幅场景,不写山上不写神仙,只写江湖人,寥寥几笔,便让从未真正走过江湖的小道童,如见画卷。

雨后初晴,水上雾生,朦胧与天永,湖心一彩舟,有那豪杰立船头,无篙破水,渐近亭前,沿途折苇动有声,亭中白衣客,煮酒以待,相约醉后决生死。

汉子哀叹一声,后仰躺去,随口问道:“姜道君,青冥天下到底是怎么个地方?”

小道童随口答道:“习俗规矩也不少,跟这浩然天下差不多吧。”

汉子问道:“道老二还没找齐五百灵官?”

小道童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道:“估计还早。换个螺蛳壳继续做道场,并不轻松。”

汉子双手做枕头,换了个舒服姿势,跷起二郎腿,道:“都很忙啊。”

小道童笑道:“你我就不忙。”

汉子望向那轮明月,道:“如我们这般熬夜也忙的。”

阿良曾经给剑气长城留下一番脍炙人口的言语,不会熬夜的修道之人,修不出什么大道。

如何熬夜?

苦兮兮地炼气炼剑,为下。

喝酒为中,哪怕喝到了囊中羞涩,再无钱买酒,月色入杯不花钱,酒杯永远不空。

至于何为上。

酒鬼赌棍们,大家都是男人,会心一笑。

小道童有些奇怪,转头望向那个汉子,问道:“张禄,你就这么没劲?剑气长城战事吃紧,你真要执意返回城头,陈清都也不会拦着你吧?”

名为张禄的汉子开始闭目养神,说道:“心累。”

小道童笑道:“你这心态,很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张禄轻声道:“随便。”

小道童伸手打散那团如一盏书案灯火的皎皎月色,仰头望向天幕,自语道:“天地间真滋味,唯静者尝得出。”

“你师尊教的?”

“杂书上看来的。”

“姜云生,你说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可忘生死,好不好?”

“不晓得,懒得想。”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以后我会想你的,有机会就去你家乡找你玩。”

“一个大老爷们对另外一个大老爷们说这话,你恶心谁呢?”

“你只是孩子模样啊,大不到哪里去吧。”

“张禄,你找抽?”

汉子转了个身,竟是酣睡起来。

若是在浩然天下的九大洲,一位大剑仙,混得再落魄,也不至于就只有这么丁点儿大的立身之地。

小道童继续看书。

可怜了那位剑仙邵云岩。

做生意,挣银子,不分昼夜。

每一枚神仙钱,都被誉为天底下最精粹的灵气聚拢,但是天底下到底有没有一枚干净的神仙钱,难说。

一艘巨大渡船卸货,换了一大堆剑气长城的丹坊物资后,便离开了倒悬山渡口。

这是西南扶摇洲大宗门山水窟的跨洲渡船,渡船名字十分乡土气,瓦盆。

据说山水窟的开山老祖,起于市井巷弄,只不过发迹之后,一辈子所做之事,就是与过往撇清关系,把山上日子过得宛如人间王侯,唯独在给聚宝盆——跨洲渡船取名字一事上,现出了原形。

一个渡船元婴境管事站在渡船顶楼的观景台上,默默掐指算账。这趟倒悬山往返,最少可以挣七十枚谷雨钱,加上如今扶摇洲山下几大王朝,打得天昏地暗,若是运作得当,找对买家,翻上一番都不是没有可能。

山上也因为那几件应运而生的仙家至宝,光是半仙兵就有三件之多,争了个头破血流,已经死了好些个地仙不说,许多上五境的老王八都逐渐浮出水面,如果不是碍于儒家书院的掣肘,这些老神仙只能站在幕后,不然就不只是利用牵线傀儡去较劲这么和和气气了。

无论是山上山下,这么耗费家底打来打去,对于山水窟这些首屈一指的商家宗门而言,都是好事。

琼林宗有钱,是因为北俱芦洲剑修如云,使得仙家门派更换极快,大势一动,神仙钱自然而然就跟着滚动起来。

打算盘打算盘,珠子滚动,就是钱了。

至于皑皑洲刘氏,又是异类,与谁都能做买卖,许多桩买卖,根本已经不是钱财这个范畴了,掏了钱,挣来的是王朝更迭,是“宗”字头仙家豪阀的换人。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皑皑洲刘氏与任何人做买卖,最大的宗旨,是先保证对方能挣钱,而且还真给皑皑洲刘氏做成了,并且成为一条雷打不动的家规,代代传承下来。

老修士这趟倒悬山之行,收获颇丰。作为山水窟的跨洲渡船管事之人,得了老祖授意后,先前在那灵芝斋的上等房,约了好几个扶摇洲、金甲洲的同道中人,打算互通有无,大家一起合伙挣钱。总计八艘跨洲渡船,要在利润一事上下点苦功夫,不然就白白给了剑气长城晏家、纳兰家族货比三家、借机压价的余地,所以大家得商量好,选一处距离倒悬山不远不近的中转渡口,先谈好价格,各自分了货物,每一艘渡船专卖几种,再来倒悬山这边与剑气长城磨价格。

这只是第一件事,众人几乎没有任何异议,主要是山水窟财大气粗,对于促成此事,志在必得,愿意保证下一场交易都赚钱,如果证明此举可行,以后就按照这个规矩走倒悬山,但是只要亏了谁,山水窟就自己掏钱补偿谁。

第二件事,是如今剑气长城那场仗,打得极其艰难,需要大量的补给,山水窟便带头,抛出了一个建议,除了合力打造几艘新渡船,再出钱请那些老祖出山,帮忙开辟出一两条更加顺畅的新路线,打杀掉那些拦路障碍,帮着坐镇渡船。以前是钱少,不为所动,现在形势有变,谷雨钱够多,这些老祖哪怕自己瞧不上,可终究人人都有那门派、嫡传和家眷,只要各自宗主出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有希望说动这些老前辈沾染红尘一二的。

第三件事,比较棘手,晏溟和纳兰彩焕两个元婴境剑修,都去了城头那边,家族事务,暂时交予了家族晚辈,虽说远远不如两位剑气长城财神爷精明,但是麻烦之处在于这拨人咬定价格、死守规矩,不答应,双方那就耗着,虽说谁都清楚剑气长城肯定耗不过跨洲渡船,但是只要在倒悬山多待个十天半个月,交给倒悬山的那笔神仙钱,可不是小钱。所以不光是山水窟,事实上所有的跨洲渡船,都希望打破僵局。

历史上,纳兰家族在剑气长城大战期间,不是没有过与要价要狠了的几个大洲跨洲渡船撂狠话,爱卖不卖,不卖滚蛋。就在那几个洲十多艘渡船管事个个变成热锅上的蚂蚁,正打算低头服软之际,事情突然有了转机,有一个在扶摇洲渡船上寂寂无名的年轻人,合纵连横,竟然说服了七洲宗门渡船的所有管事,拼了不挣钱,所有渡船一夜之间,全部撤出倒悬山,好似游山玩水,去停靠在了雨龙宗的藩属岛屿渡口那边,只留给剑气长城一句话:我们不赚这钱就是了。

而这个名声鹊起、最终成功说服所有做惯了买卖的老狐狸,帮助所有渡船都大赚一笔的年轻人,正是山水窟的开山老祖,当时不过是观海境的修士,在那之后短短三十年,年轻人就自己有了山头,有了跨洲渡船。

纳兰家族不是没有想过专门针对后来山水窟的两艘跨洲渡船,只是山水窟一次次都应对得十分轻松,久而久之,还能如何,买卖继续。

后来又有了个晏家,家主晏溟相对好说话些,与纳兰家族生意人的直肠子,更多还是剑修的臭脾气相比,晏溟则更像是个名副其实的买卖人,此人兢兢业业,尽量帮着剑气长城少花冤枉钱,也让各大跨洲渡船都挣着钱,算是互利互惠。纳兰彩焕接任家族财权后,与各洲渡船的关系也不算差,而晏溟和纳兰彩焕两个聪明人负责商贸之后,双方关系一般,大体上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私底下,也会有些大大小小的利益冲突。

此时一个老修士的嫡传弟子来到观景台,欲言又止。

这个渡船元婴境老管家笑道:“有话就说。”

年轻人问道:“师父,以往我们山水窟渡船,都答应剑气长城那边允许赊欠的,大战落幕过后,按照说好的利息结账便是,早还少给,晚还多给。为何此次老祖要我们山水窟联手其余渡船,与剑气长城否决此事?”

老人轻声道:“虽说剑气长城那边消息管得严,不许任何人靠近城头,连我这种老熟人,以往次次能够去剑仙宅邸住几天的,这回进了剑气长城,都去不了城中,只能在城池和那海市蜃楼之间的宅邸中,与那两个家族的人谈买卖,但越是如此遮掩,越是证明这一次妖族来势汹汹,剑气长城这场仗会打得极惨。你说晏家和纳兰家族,家底如何?”

年轻人笑道:“晏溟与纳兰彩焕两个剑仙都精于此道,积攒下来的家底,无论是自家的,还是帮着剑气长城,肯定都不薄。”

老人点头微笑道:“所以这一次,我们可以帮着山水窟多挣很多。不但要将那晏家和纳兰家族的家底挖个底朝天不说,还要让丹坊积蓄,荡然一空。至于不赊欠一说,我们自然是当真的,千真万确不是玩笑,但是事实上呢,又是可以不当真的,如何让我们不当真,就得看晏溟和纳兰彩焕的诚意了嘛。”

年轻人小心翼翼说道:“剑仙的脾气可都不太好,千万别惹得他们狗急跳墙。”

老人讥笑道:“纳兰家族有那老祖纳兰烧苇,剑气长城十大剑仙之一,若是在咱们扶摇洲,谁敢在这种老东西面前,喘个大气儿?纳兰烧苇脾气好?很不好。但是遇到了咱们,不好又能如何?剑仙杀力大,喜欢杀人?随便你杀好了,他们敢吗?接下来咱们还要说服其余渡船师门的老祖出山,所以说,神仙钱才是天底下最结实的拳头。”

年轻人其实真正想要问的问题,是为什么不能稍稍少挣钱,总是这样往死里挣剑气长城的钱,好像没必要。

老人似乎看穿嫡传弟子的心思,笑道:“你啊,修行尚可,做买卖,真是愚不可及没悟性!明明能挣钱,却想着少挣钱的人,你以为这辈子真能挣着大钱?你只要这么想,一辈子就休想成为我们老祖那样的人物了,想都别想,简直就是给老祖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最后老人说道:“你小子少管闲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等你成了比师父更重要的山水窟祖师人物,你才有资格来谈少挣钱一事。不过师父可以万分肯定,真到了那么一天,你只会比师父更想着挣钱,那时再回想今天的念头,你自己都觉得可笑!为何?”

老人自问自答道:“因为你的屁股坐在那张山水窟祖师堂的座椅上了。”

雨龙宗历史上最年轻的金丹境地仙,傅恪,他今天离开了雨龙宗所在岛屿祖山,去了一座藩属岛屿,会见好友。

雨龙宗自己并无跨洲渡船,因为不需要。一座宗门,大大小小的藩属岛屿二十多个,处处是渡口,上面全是依附雨龙宗的仙家门派,嫡传、外门弟子加上杂役,有数万人之多。

绝大部分的北俱芦洲跨洲渡船,以及一部分南婆娑洲渡船,都需要在此中途停靠。

傅恪没有携美同行,独自驾驭符舟,登上的这座岛屿名为碧玉岛,岛上有仙家树木,质若碧玉,十分金贵,是许多靠岸跨洲渡船的重金购买之物,反正在倒悬山那边挣了个钵满盆盈,不缺这点开销,何况回了家乡,一样有赚,还能锦上添花。

碧玉岛位于雨龙宗东北方位,所以早年经常能够看到那些往返于蛟龙沟和南婆娑洲的布雨老龙,运气好,还能看到奄奄一息的坠海疲龙。只是雨龙宗与蛟龙沟算是近邻,历来善待这些遵循本能行云布雨的龙属之物,一旦有精疲力竭的蛟龙浮海,无法返回老巢,甚至专门会有大修士帮着运转水流,让蛟龙漂往蛟龙沟。

但是近些年,瞧不太见了,因为蛟龙沟被一个剑术极高、脾气极差的剑仙,为求名声,出剑捣烂了大半巢穴。碧玉岛一些见惯了风雨的老人,都说这种剑仙,光有境界,不懂做人,正是典型的德不配位。

关于这桩传闻,傅恪其实最有资格说上几句真相言语,只是就不去扫半个自家人的兴了。

傅恪的符舟,没有直接落在朋友的私宅那边,而是规规矩矩地落在了碧玉岛的岸边山门,然后下地缓缓而行,一路上主动与人打招呼。与他傅恪说上话的,哪怕只是些客套话,无论男女,心中皆是受宠若惊,与有荣焉。

对于傅恪而言,这是件小事,却能一举两得。

一个是帮自己加深那种平易近人的形象,二是帮着自己的朋友挣点面子。山上山下,其实差不多,面子都是能换钱的。

傅恪的朋友,虞富景,是个在东宝瓶洲也无半点名声的下五境修士,与傅恪就是旧识好友。早年双方差不多的境界出身,不承想傅恪这个几乎山穷水尽的穷酸汉,不过是想着这辈子一定要去看一眼倒悬山,便有了这么大的大道福缘落在头上,倒悬山没见着,反而留在了半路上的雨龙宗,更一步登天,成了一个“宗”字头仙家的乘龙快婿,两位仙子先后投怀送抱。

机缘深厚,真是羡煞旁人。艳福不浅,更足可羡煞旁人。

这个消息,很快随着老龙城桂花岛这艘渡船的返回,被渡船乘客们帮忙传到了东宝瓶洲,傅恪立即成为让许多野修佩服不已,连谱牒仙师都要眼红的存在。

所以虞富景就碰运气来了,先前只是希望能够从好朋友傅恪的指甲缝里,得到些神仙钱,类似几枚小暑钱,便心满意足。于是虞富景涉险离开渡船后,战战兢兢去往雨龙宗,不敢登岛,只敢报上名号,说自己与那傅恪认识,当时甚至都没脸说是傅恪的朋友。

不承想傅恪还真讲义气,他虽然碍于宗门规矩,无法带着虞富景登岛,但马上将虞富景安置在了这座碧玉岛,让虞富景只管放心住下,不着急返回东宝瓶洲。傅恪离开后,虞富景既庆幸,又遗憾,因为傅恪并未明言什么,不料一天过后,碧玉岛祖师堂掌律修士就亲自登门,询问他是否愿意成为碧玉岛内门修士,虽不是祖师堂嫡传,却已经让虞富景感激涕零,要知道碧玉岛虽是雨龙宗藩属之一,却有一位元婴境老神仙坐镇!搁在家乡东宝瓶洲,是何等高不可攀的仙家府邸。

而那位掌律修士,也是一位金丹境地仙,下五境野修的虞富景这辈子做梦都不敢奢望,一位金丹境地仙会对自己有个笑脸,客气言语半句。

在那之后,虞富景便以碧玉岛谱牒修士的身份,安安稳稳修行起来。但是虽说得了仙家术法口诀,委实是资质平平,虞富景的修行,始终进展缓慢,连那碧玉岛上根本不算个玩意儿的洞府境,这辈子都希望不大,但是没关系,祖师堂修士依旧对他另眼相看。

傅恪此次登上碧玉岛,显然是拜访他虞富景。

早已从师门得知消息的虞富景,急匆匆离开屋子,还修行炼气个屁,除非是有那额外道缘,或是大把的神仙钱砸下去,就凭他虞富景这般枯坐,简直就是等死。

只是虞富景在大门那边突然停步,磨蹭了许久,这才开了门,稍等片刻,就看到了那个正与碧玉岛老祖道别的傅恪。

虞富景连忙加快步伐,想着好歹与这位元婴境神仙说上几句话,那位岛主老元婴还真就停下了脚步。

虞富景快步上前后,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傅恪肩头,笑骂了一句“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的货色”,傅恪笑着不说话。

虞富景立即与师门老祖毕恭毕敬行礼。

老元婴和颜悦色地对虞富景撂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勤勉修行、大道有望之类的,虞富景屏气凝神,竖耳聆听。老元婴笑着离开后,虞富景拉着傅恪一起进入私宅,不大,但好歹是私宅,碧玉岛等级森严,下五境修士有私宅的,除了祖师堂未来栋梁的年轻天才,就只有虞富景一人了。

虞富景拉了傅恪喝酒。

傅恪从咫尺物里取出三壶雨龙宗酿造的仙家酒水,与虞富景一人一壶,剩下一壶,傅恪笑道:“你师父好酒,回头可以送他。”

虞富景笑着伸出大拇指:“仗义。”

傅恪笑道:“酒可以喝,记得别喝醉,这壶酒后劲大。喜欢喝的话,我哪怕自己不来,也会让人送到碧玉岛来。”

虞富景打趣道:“架子这么大?傅恪,是不是成了地仙,便瞧不起我这下五境的朋友了?”

傅恪无奈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因为到了一个小瓶颈,需要闭关一段时日,脱不开身。”

虞富景喝了口酒,一脚踩在椅子上,望向屋外,感慨道:“打死都想不到,我会与傅恪坐在这里喝这死贵死贵的仙家酒酿。”

傅恪笑道:“大道无常,不过如此。喝酒喝酒。”

虞富景喝酒颇快,傅恪也拦不住。

虞富景原本对傅恪充满了感激之情,只是随着傅恪的步步登天,给人的印象,几近完人,于是他心中便有了些想法。

有利可图。

傅恪抛弃糟糠妻,好似从来没有这桩山下因果,登了山,抱得美人归,成了雨龙宗的祖师堂嫡传,便全然抛至脑后。

虞富景当然不是威胁,他也不敢威胁一个既是朋友更是地仙的傅恪。

所以在今天的酒桌上,虞富景看似漫不经心,说漏了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已,夹杂在追忆往事当中。

傅恪放下了酒壶。

虞富景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道:“看我这张破嘴!傅恪你别多想,这件事情,我打死不会在外人那边多嘴。”

傅恪笑了笑。

然后虞富景便当场死绝了。

傅恪拿起酒壶,继续慢慢饮酒,望向大门那边,自言自语道:“虞富景,你来找我,搏一搏富贵,我便离开雨龙宗,撑船见你,给了你一份做梦都不敢想的富贵,你要是安生一点,识趣些,说不定还有些许机会,未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毕竟境界是境界,脑子是脑子,我从来都知道你是个聪明人,结果你自己不惜福,那就怨不得我不念兄弟情分了。”

“你只是下五境修士,未曾领略过山巅的风景,我却亲眼见过,面子、名声这些东西,可以的话,我当然都要。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让我觉得你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了,那么与其养在身边,迟早祸害自己,不如早点做个了断。其实我留你在这边,还有个理由,就是每次看到你,我就会警醒自己几分,提醒自己到底是怎么个低贱出身,就可以让自己越发珍惜当下拥有的每一枚神仙钱,每一张谄媚笑脸,每一句溜须拍马。”

傅恪神色落寞,继续道:“你真以为你死了,是什么大事吗?我什么都不做,出了门后,依旧什么都不用说,就这么返回雨龙宗,整个碧玉岛,就会处理得天衣无缝,甚至还要由衷地感谢你,帮着碧玉岛与我攀上了一份隐蔽的香火情。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虞富景啊虞富景,你还是眼界不够,怪不得你找死。”

傅恪起身,擦了擦手,转头看了眼那个死人,最后说道:“早说了,好好喝酒,少说醉话,你偏不听。”

傅恪果真就这样离开了碧玉岛,去了山门那边,才祭出符舟,去往雨龙宗。

傅恪躺在符舟上,闭上眼睛,想了些将来事,比如先成为元婴,再跻身上五境,又当了雨龙宗宗主,将那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的雨龙宗水精宫,收入囊中,成为私人物,再衣锦还乡一趟,去那偏居一隅的小小东宝瓶洲,将那些原本自己视为天上神女的仙子们,收几个当那端茶送水的丫鬟。什么正阳山苏稼,哦,不对,这位仙子已经从枝头凤凰沦为了浑身泥泞的走地鸡,她就算了,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天底下缺好看的女子吗?不缺,缺的只是傅恪这种志在登顶的天命所归之人。

傅恪高高伸出一只手,轻轻攥拳,微笑道:“剑气长城的女子剑仙,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被我金屋藏娇几个?听说罗真意、司徒蔚然,都年纪不算大,长得很好看,又能打,是一等一的女子剑仙坯子,那么剑气长城若是树倒猢狲散,我是不是就有机可乘了?”

至于万一剑气长城失陷,这么个烂摊子,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儒家圣人收拾残局,哪里需要他傅恪和雨龙宗出力。

不说中土神洲,只说近一些的,不就有那如今身在城头上的醇儒陈淳安吗?

何况这就只是万一。剑气长城的那些剑修,也真是有趣,浩然天下的练气士,人人怕死,剑气长城那边,反而个个好像怕活,做着求死之事。

想到这里,傅恪睁开眼睛,心中默念道:“可惜蛮荒天下的畜生太废物啊。”

有飞鸟掠过符舟,傅恪瞥了一眼,大笑不已。

诗家说那舟子水鸟两同梦。

我辈神仙客,御舟白云中,与飞鸟同梦才对。

芦花岛能够与那以行事强势著称于世的雨龙宗只是当邻居,而不是成为藩属附庸,没点本事肯定不行。

雨龙宗在最近千年以来,也就在那个剑仙手上吃了点亏,其余过路修士,哪怕是地仙,甚至是上五境神仙,一样给雨龙宗收拾得没脾气,反正下场都不太好。而雨龙宗离着三洲陆地都太过遥远,孤悬海外,天高皇帝远,所以雨龙宗的规矩,很多时候,要比儒家书院的规矩更管用。

芦花岛能够不被雨龙宗吞并,其实与自家修士没关系,只是芦花岛有一处上古遗址,被后世好事者命名为“造化窟”,据说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家高人坐镇其中,占尽了气运,不容他人染指分毫。不过关于这本老黄历,就连芦花岛辈分最高的修士,都已经无法确定真伪,因为实在是太过久远。胆敢去一探究竟的外乡大修士,一个个有去无回,也就渐渐断了念想,仙家机缘再珍贵,总不能为此丢了性命。再者,芦花岛自己都没半点非分之想,雨龙宗又不曾吞并此地,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

芦花岛只与雨龙宗最西南的一座藩属岛屿勉强可算近邻,与雨龙宗其实算是远邻。

芦花岛修士不少,只是钱不多,这得怨那个不爱与别洲打交道的桐叶洲,一艘跨洲渡船都不乐意打造,虽说桐叶洲到倒悬山一线,相比老龙城那些渡船航线,确实更加危机四伏,只是桐叶宗和玉圭宗那么大的宗门,如果真的愿意挣这份辛苦钱,凭借两座宗门的惊人底蕴,其实开辟路线,不算太难,也绝对不会亏本,可惜桐叶洲的仙家势力,以庞然大物居多,在浩然天下是出了名的吃穿不愁,与别洲几乎国国有仙府、州郡有仙师,大不相同。只说那玉圭宗,拥有一座云窟福地,根本不稀罕这类跨洲买卖。

用那姜氏家主的话说,就是老子打个喷嚏、放个闷屁都能挣钱,有那闲工夫跑什么倒悬山挣什么钱?

“你可以羞辱我姜尚真的境界低微,但是绝对不能侮辱姜尚真的挣钱本事,谁敢这么英雄好汉,我就用钱砸死他。”

可如果桐叶洲真有了几条跨洲渡船,挑选中转渡口,芦花岛就是首选。

芦花岛太过与世隔绝,修行一事,人人按部就班即可,挣钱一事,自有那出海的采珠客修士。所以这里的修士,反而更喜欢搜罗外面的奇人趣闻,拿来说道说道,不然修行来修行去,给谁看?芦花岛可比不上那雨龙宗,就没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修士。

今天有了一场半点不让人奇怪的争执。

两帮修行资质很一般的少年少女,分成两座阵营。

原本是在争吵那雨龙宗的一个天才剑修,到底能不能与剑气长城的最拔尖天才媲美。所谓的天才,就是百岁之前,成为了金丹境剑修。

有说不能比的,也有说肯定相差无几的。

后来不知不觉,吵架就吵偏了,吵到了剑气长城到底是怎么个地方。

有说那剑气长城个个是英雄豪杰,是天底下剑仙最扎堆的地方,据说走路上,去买壶酒而已,就能随处可见,这么个地方,这辈子不去走一趟、喝点酒,就是对不起自己的修士身份。

自古以来的吵架精髓,就是对方说什么都是错,对了也不认,于是很快就有人说那剑气长城的剑修全是缺心眼,反正从来不会做生意,几乎所有的跨洲渡船,人人都能挣大钱,比如那雨龙宗,为何如此财大气粗,还不是间接从剑气长城挣钱。更有少年冷笑不已,说等到自己长大了,也要去倒悬山挣剑气长城的神仙钱,挣得什么狗屁剑仙的兜里,都不剩下一枚雪花钱。

一个路过的老修士,笑骂了一句“一个个只剩下骂架的本事了,都赶紧滚去修行”。

晚辈们非但没有听命行事,双方反而一定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修士帮着评评理。

老人在芦花岛是出了名的故事多,加上没架子,与谁都能聊,心情好的时候,还会送酒喝,管你是不是屁大孩子,一样能喝上酒。

老人是金丹境地仙,祖师堂那边有张椅子,在岛上有一座占地极广的豪奢私宅,在倒悬山麋鹿崖山脚那条街上,更与山上朋友合伙开了一间铺子,连那南婆娑洲、东宝瓶洲的老龙城,北俱芦洲的骸骨滩,都去过,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个什么风浪都见过的老神仙。

所以芦花岛的晚辈都爱听这位老神仙讲笑话。

一喝高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都能说出口,光是浩然天下的各地乡俗,就能说上几百种,什么立春日买春困,什么青楼里边花魁们会请那穿开裆裤的小崽子跳床驱邪,什么儒家书院不推崇烧纸钱一事,佛道两家也都不认此风俗是自家流传开来,然后就闹哄哄吵了好多年,听得芦花岛长大的孩子们,一个个憧憬不已。

光是玉圭宗那个姜尚真的诸多传奇事迹,老修士就能说上很久。

老修士其实最爱讲那姜尚真,因为老修士总说自己与那个大名鼎鼎的桐叶洲山巅人,都在同一张酒桌上喝过酒呢。

没人相信便是了。

老修士今天被晚辈们拉着不让离开,便捣糨糊了一通,说了些雨龙宗那位天才剑修的好话,也说了剑气长城的好话,这才得以耳根子清净几分。

老人沿着一条宽阔山道走下山,两侧古木参天,绿意葱茏。老人闲来无事,便按老习惯默默数着台阶,一直走到了芦花岛岸边。波涛阵阵,一望无垠,老人心情不错。这两年麋鹿崖生意不坏,挣了不少小暑钱,关键是老人觉得自己这钱,挣得有良心,干净。偶尔夜深人静,良心一起,老修士甚至都想要给剑气长城送些神仙钱。只是一想到这种笑话,就能让老人笑得合不拢嘴,你宋遂算个什么东西,需要你去送这点钱给剑气长城?认识剑仙吗?

老人挠挠头,有些惆怅,一辈子无甚出息的自己,若是真能与那姜尚真喝过酒,倒也好了。以后与孩子们吹牛的时候,拍胸脯震天响也不心虚。

老人回望山上,希望一直这样安稳下去,只有小烦恼,无那大忧愁。

老人回过神来,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重新登山,再数一遍登山台阶,脚步慢悠悠,半点不急。

遥想当年,少年身边跟着个脸蛋粉扑扑的少女,少年不英俊,少女其实也不漂亮,但是相互喜欢,修行中人,几步路而已,走得自然不累,她偏偏次次都要歇脚,少年就会陪着她一起坐在半路台阶上,一起眺望远处,看那海上生明月。

老人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那海上月。

今人见过昔年月,今月曾经照故人,都曾见过她啊。

老人突然抚着额头,稳了稳心神,瞪大眼睛,凝神望向台阶上的月色,总觉得方才有一瞬间的古怪,只是环顾四周,天地寂静,唯有偶尔松花簌簌落地的细微声响。

老人心细,虽说不曾与姜尚真真正喝过酒,可走过数洲之地,见过奇人异事,却是千真万确,不觉得这细微动静是可有可无的小事,立即御风来到一棵古松之巅,依旧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护山大阵也没有丝毫动静。老人最后望向一座芦花岛上划为禁地的孤峰,是那曾经名声大噪又名声渐无的造化窟。

老人自嘲道:“若真是里面的老神仙出关,是好事才对。”

大海茫茫,比那九洲之地更加广袤,历史上有极多的仙人悄然离开陆地,在海上选择一处风水宝地,隐匿其中,潜心修行,要么悄然破境,要么悄然兵解,都不为人知。

玉圭宗位于桐叶洲南端。

峰峦叠翠,深邃幽奇,灵气充沛,是一等一的修行宝地。

其中那座神篆峰,有那峻极于天的美誉。

加上玉圭宗英才辈出,且从无青黄不接的忧虑,忧虑的只有一代一代的天才太多,祖师堂应该如何避免出现厚此薄彼的事情。

从老祖荀渊,再到稍稍年轻的姜尚真,最后是那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韦滢。

而与姜尚真、韦滢差不多辈分的天才修士,被这两人遮掩了太多光彩,其实换作其他宗门,在山上的名气会大许多。

一座名为九弈峰的山头上,殿阁连绵,仙气缭绕,仙禽盘旋,不是小洞天,胜似小洞天。而这座时时刻刻都会从玉圭宗祖山之外所有山脉峰头、溪涧江河汲取灵气的山头,之所以如此特殊,就在于玉圭宗历史上所有的宗主,都曾在此峰修道,宗主荀渊便是如此,成为宗主后才搬了出去。

传闻当年姜尚真正是跻身了金丹境,由于没能顺利入住九弈峰,便觉得唾手可得的一座九弈峰,竟然成了煮熟鸭子,鸭子没飞,老子竟然没筷子了,这才一气之下,撂了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大摇大摆离开了桐叶洲,直接去了北俱芦洲闹幺蛾子,遍地撒野,害得整个玉圭宗在北俱芦洲那边名声烂大街。

在荀渊搬出九弈峰之后,在韦滢上山之前,因为姜尚真没能成为峰主,所以九弈峰一直空悬无主。

因为谁都清楚,谁能够结丹,在此开峰,就意味着是下一任宗主的不二人选。

韦滢一生下来,还在襁褓中,就被抱到了玉圭宗,然后在十九岁那年,又在众望所归之中,合情合理地搬到了九弈峰。

之后韦滢就喜欢时不时站在九弈峰,抬头望向那座神篆峰,并且从来不掩饰自己打量的视线。

反正是自己的下一处修道之地,只要在这期间,别画蛇添足,安心修行,迟早就是他韦滢的,那还有什么好藏掖的。

今天韦滢站在一处楼顶的廊道上,又仰头望向那处神篆峰某个地方,这与早些时候,是不太一样的。

韦滢身边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与他爹不一样,年轻人相貌普通,眉毛很淡,并且有个略显脂粉气的名字,但是他有一双极为狭长的眼眸,这才让他与他父亲总算有了点相似之处。

姜蘅。

但是玉圭宗祖师堂谱牒和姜氏家谱上边,却改成了姜北海。

不过熟悉他的人,还是习惯称呼为姜蘅。

能不能称呼姜北海为姜蘅,也算是玉圭宗年轻一辈修士当中,算不算有出息的一种证明。

因为姜蘅也好,姜北海也罢,都是姜尚真的独子。

如果说韦滢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玉圭宗宗主,那么姜蘅照理而言,比不上韦滢,却怎么也该是下一任云窟福地的主人。

只是近些年,有些风言风语,说那藕花福地,化名周肥的姜尚真,又折腾出来了个儿子。

这让姜蘅这些年心情始终舒坦不起来,不舒坦也只能忍着,连那派人潜入藕花福地宰掉那个弟弟的念头,都不敢流露出丝毫。

理由很简单,姜蘅最怕之人,正是父亲姜尚真。

姜尚真的那种可怕,桐叶宗山上山下,路人皆知。但是姜蘅对自己父亲的畏惧,要更深。

姜蘅的母亲,也就是玉圭宗某个辈分极高老祖的嫡女,一辈子都知道姜尚真从未真正喜欢过她。但是她与年幼姜蘅独处之时,依然会流露出幸福的诚挚神色,与尚且年幼的姜蘅说些心里话,对孩子说,能够陪在你爹身边,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而她即将离世之际,姜尚真就坐在病榻旁边,神色温柔,轻轻握住枯槁女子的手,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姜蘅的母亲,死死抓紧姜尚真的手,然后笑着说了些让一旁姜蘅如坠冰窖的言语。

“那女子,我偷偷去见过她一次,白发苍苍了,便是年轻时候,长得应该也不算好看。姜蘅姜蘅,取名‘蘅’字,我猜了你的心思,遂了你的心愿,你也不与我说声谢谢,我这么些年,只与你生气这一件事。”

姜尚真伸出另外一只手,轻拍女子的手背,柔声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当时你偷偷看她的时候,我在偷偷看你?你当时好像什么都赢了的娇憨模样,傻乎乎的,好看极了。”

女子点了点头,笑着离开人世。

姜蘅坐在床边的一条椅子上,呜咽不已。

然后姜尚真转过头,笑道:“哭死了娘亲,还要把你爹也哭死啊?这可不是孝子所为。”

孩子吓得噤若寒蝉,立即坐好,纹丝不动。

姜尚真当时说了一句让姜蘅只能死死记住却根本不懂意思的话:“做不了自己,你就先学会骗自己。姜尚真的儿子,没那么好当的。”

不过撇开对父亲那种刻骨铭心的畏惧,姜蘅在玉圭宗其实活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除了韦滢在内两三人之外,再无人可以与姜大少爷媲美。

此时此刻,姜蘅顺着韦滢的视线,望向神篆峰那边,笑问道:“就对那个隋右边如此念念不忘?”

韦滢摇摇头,道:“是,也不是,是至今仍然忘不掉,却不是如何痴迷喜欢。她最让我生气的是宁肯死了,都不来九弈峰做客。”

韦滢斜靠栏杆,不再看那神篆峰,望向姜蘅,轻声笑道:“这些女子心思,还是姜叔叔最知道。”

姜蘅趴在栏杆上,不愿聊这个话题。

他的名字一事,就是玉圭宗许多老祖师的乐子。

再加上雪上加霜的藕花福地一事,玉圭宗有那祖师堂座椅的,斗心斗力都斗不过他爹,所以就喜欢拿他姜蘅撒气。

反正那些人看得更加真切,都清楚姜尚真对姜蘅这个儿子,从来不寄予希望,更别提“厚望”二字了。

姜蘅转移话题,道:“看神篆峰那边的气象,老宗主肯定能够成为飞升境。”

韦滢笑着点头,道:“所以我想要成为下任宗主,就越发遥遥无期了。还好,玉圭宗只能有一个宗主,但是桐叶洲却能拥有两到三个飞升境。不知道哪个幸运儿,能够成为第三人。我看那太平山黄庭,以及那个离开扶乩宗去往书院的孩子,相对希望比较大些。”

姜蘅由衷佩服韦滢,什么话都能讲,都敢讲,不是进入九弈峰之后才如此,在修行之初,韦滢就已经是这样。

姜尚真就从不掩饰对韦滢的青眼相加,说亲生儿子不像儿子,所幸还有个更像自己儿子的韦滢,住在了九弈峰。

如今玉圭宗形势大好,而且不局限于一洲之地。

除了老宗主荀渊会跻身飞升境,还有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已经在东宝瓶洲书简湖彻底站稳脚跟。

再就是桐叶宗、太平山和扶乩宗一个个伤筋动骨,如今宗门里都开始有了那个说法,只要我们玉圭宗自己想要北上,哪怕三宗结盟,也挡不住,一洲之地,山上山下皆是我之藩属。而比那东宝瓶洲的大骊王朝,一洲之地皆是国土,这种说法更加惊世骇俗。

玉圭宗当了好几千年的桐叶洲老二,然后啥事没做,就成了桐叶宗的执牛耳者,而且再往后看几千年,好像玉圭宗继续什么都不做,一样能够稳坐头把交椅。

估计玉圭宗老宗主荀渊,做梦都能笑开了花吧。

委实是桐叶宗倒了八辈子血霉,怨不得别人幸灾乐祸。

先是飞升境老祖杜懋莫名其妙死了,不但死了,还牵连了一座小洞天。杜懋连那兵解离世的琉璃金身碎块,都没能全部遗留给自家宗门,加上那剑仙左右的出剑,太过缜密,影响深远,伤了桐叶宗几乎全部修士的道心,只有深浅不一的差别。

后来便有了玉圭宗姜尚真在云海上的大摆宴席,就在桐叶宗地盘边缘地带,换成以往杜懋这位中兴之祖还在世,根本无须杜懋亲自出手,姜尚真就会被砍得狼狈逃窜了。

然后是一个上五境老祖的叛逃,携带宗门至宝一起投靠了玉圭宗,最后陪着姜尚真去东宝瓶洲选址下宗,一起开疆拓土,只是最近这些年没了此人的消息,据说是闭关去了。

韦滢突然说道:“先前说到了那个黄庭,其实在我看来,她的福缘比较惋惜,被拘押在了一洲之地,如果桐叶洲的剑修,少些井底之蛙的心态,愿意多走走剑气长城,哪怕桐叶洲注定成为不了北俱芦洲,也该早早拢起一两位仙人境剑仙的气运了。我若是说话管用,从今天起就会让剑修去往倒悬山,山深露重,每一次下山,多少是可以沾露而归的,蚂蚁搬家,桐叶洲的剑道气运,年复一年,积攒家底,自然而然就充沛起来。当然,这些游历剑修,必须被蒙在鼓里,因为唯有心诚些,才能成事。”

韦滢无奈道:“她要是留在玉圭宗,我是愿意帮她与黄庭在剑道上争上一争的。”

姜蘅不知道所谓的气运一事,是韦滢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荀老宗主泄露天机。不过姜蘅自然不会询问。知道了的事情,何必多问。

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如何到的玉圭宗,韦滢又为何高看她一眼,姜蘅都不在意。

韦滢最后缓缓道:“否极泰来,月满则亏,不可不察啊。”

姜蘅望向远处,懒洋洋笑道:“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千秋大业,都交由滢哥儿想去。”

“边头老马,解下缰绳便欲眠,绝无筋力可胜鞭。”韦滢笑了笑,竭尽目力,举目远眺,“好一个暮气沉沉,千坟万茔。”

姜蘅听了这些奇怪言语,也就只是下意识记住而已。

姜蘅思绪飘远,早些年游历倒悬山,桂花岛桂夫人,来自老龙城的云上一剑,倒悬山的梅花园子……

那一次远游,姜蘅原本志在必得,想要拥有桐叶洲第一条跨洲渡船,算是为姜氏开辟出一条新的财源,钱不多,但是有噱头,怎么也该让那个好像永远云遮雾绕的男人,稍微正眼看自己这个儿子一次。

结果事事不顺,非但这桩秘事没成,到了倒悬山,返回玉圭宗没多久,就有了那个恶心至极的传言,他姜蘅不过是出趟远门,才回了家,就莫名其妙多出了个弟弟?

今天姜蘅御风离开九弈峰,回了自己宅邸,依旧是娘亲住过的那栋老宅子。

姜蘅坐在一间屋子的门槛上,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室内,哽咽道:“娘亲,爹是骗你的啊,当时爹还在云窟福地,如何去看的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最后姜蘅仰起头,喃喃道:“娘亲,你那么聪慧内秀,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一辈子都是这样,心里边最紧着那个薄情寡义的混账。娘亲,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亲口与你道歉,一定可以的,从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什么姜蘅了,就叫姜北海……”

骤然之间,有个熟悉至极又让姜蘅畏惧到了骨子里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乖儿子,这么说自己爹,可不孝顺,会死的。”

姜蘅浑身紧绷,僵硬转头,望向那个满脸笑意的男人。

那男人唉声叹气道:“好不容易回趟家,就给自己长子一通埋怨,亏得我薄情寡义,铁石心肠,不然就得直接道心炸裂,连跌数境了。”

姜蘅摇晃起身,面如死灰。

那人看着姜蘅,片刻之后,笑着点头道:“笨是笨了点,毕竟随你娘亲,不过好歹还算是个人,也随她,这其实是好事,傻人有傻福,很好。但是该有的家规还得有,今天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你长这么大,我这当爹的,没教过你什么,也不好骂你什么,以后你就牢记一句话,父不慈子要孝,然后争取兄友弟恭,谁都别让我不省心。”

脑子里一团糨糊的姜蘅,只能是木然点头。

姜尚真转身离去,啧啧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丑崽子,实在是多看一眼都糟心,你也太对不起爹娘了。以后再见到我,低头说话。”

姜蘅这才敢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恍若隔世,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个男人今天这些话,兴许被外人听了去,只会怜悯他姜蘅的境遇,可事实上,比起以往男人所说言语,都算是好听的话了。

姜尚真离开了这座宅邸后,直接去往了神篆峰祖师堂,要恭迎老宗主出关,成功跻身飞升境。

韦滢无论是境界还是地位,其实都该在这祖师堂有一席之地,位置还肯定不会靠后,只是九弈峰太特殊,反而没有座椅。

祖上传下来的死板规矩,没道理可讲。而“宗”字头仙家,祖宗之法从来比天大。

进了门,被姜蘅坏了点心情的姜尚真,情绪立即好转几分,就喜欢这些老王八蛋一脸吃了屎还不能说难吃的表情。

见着了一个座椅靠近大门的女修士,驻颜有术,姿色是半点不差的,姜尚真立即凑近笑眯眯道:“刘师姐,这儿风多大,小心着凉,几天没见,瞧把你瘦的,心疼死我了,吃不起肉咋的,真没钱找我啊。别坐这儿,走走走,我那位置靠前,你坐我腿上。”

女子冷冷盯住他。

姜尚真哀叹一声,脸上写满“情伤”二字,走了。

在这祖师堂有座椅的所有人,都清楚天底下想要将姜尚真剥皮抽筋的,她肯定算一个。

当然,大半椅子的主人,其实与她差不多。

可惜姜尚真依旧活得好好的,每天好像扛着一座粪坑乱逛,他自个儿是开心了,可其他人都恶心啊。

姜尚真落座后,瘫坐在那边,长呼出一口气,道:“果然还是家里舒服啊,蹲坑都自在些。”

一位坐在对面的掌律老祖冷声道:“姜尚真,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

姜尚真愣了一下,嘴里继续絮叨道:“你谁啊,我爹啊,你教我?要是我今儿认了你做爹,你就肯把那件仙兵送我,我立马就在这里磕头认。以后别说是怎么说话,怎么吃饭,你都可以管我一管。再说了,只要咱俩认了父子,你那宝贝女儿、乖孙女,还怎么喜欢我?一举三得,我要是你,别说认儿子,认爹都答应!”

那位掌律老祖开始闭目养神。

不能撕破脸皮打打杀杀,骂又骂不过,还能如何。

事实上,他其实与姜尚真撕破过脸皮一次了,是在那姜氏的云窟福地。

结局对双方而言,都不太好。

所以那次宗主荀渊破天荒震怒。

居中那张椅子附近,涟漪微动,走出一位老人,正是破关而出的荀渊,笑道:“行了,世间所有‘宗’字头仙家的祖师堂,就没像我们玉圭宗这么乌烟瘴气的。”

姜尚真瞪大眼睛,道:“老荀,看架势,这是连破两境啊?”

反正也没外人,荀渊立即破口大骂道:“死远点。”

姜尚真抬起屁股,四条椅腿一晃一晃,如人瘸腿走路,往后挪了挪。

荀渊收敛神色,道:“说正事。第一,筹备宗门典礼一事,都停了。第二,商量一下玉圭宗新任宗主的人选。这在浩然天下,不算什么规矩,也不算什么特例,所以你们不用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心热就心热,眼馋就眼馋,多学学韦滢那个孩子,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姜尚真又将椅子挪到原位,一本正经道:“我可以立即卸任真境宗宗主一职,把更重的担子挑起来。至于韦滢,接替我原先的位置,年轻人,还是需要再历练历练嘛。”

然后玉圭宗祖师堂的老祖师和大供奉们,都觉得要么是姜尚真是宗主荀渊的私生子,要么就是宗主荀渊破了境,跻身了飞升境,然后脑子坏掉了。

因为荀渊点头道:“可以。”

所幸荀渊下一句话,稍稍算是一颗定心丸。

老人转头死死盯住已经站起身的姜尚真,沉声道:“坐了我这位置,就不再只是姜氏家主姜尚真了。”

结果姜尚真一屁股坐回了椅子。

荀渊厉色道:“给我站起来!当年你想要去九弈峰,我不答应,你就只能滚去别峰,今天我要你当这宗主,你不答应,也得做这玉圭宗宗主!”

姜尚真缓缓起身,低头作揖道:“姜尚真最后说这‘谨遵法旨’四字。”

荀渊露出笑容,道:“让我再坐一会儿这张椅子。”

老人坐下后,望向大门外边的高山云海,没来由想起了那千古名篇。

云无心出岫,鸟倦飞知还,归去来兮。木欣欣向荣,泉涓涓始流,归去来兮。

但是真正让老人记住这篇文章的,其实不是这些山上神仙也羡慕的美好话语,而就只是篇首三字:

“余家贫。”

如果有那吃饱了撑着的仙人,选择从海上芦花岛出发,然后笔直一线东去桐叶洲,就会在扶乩宗附近登岸。

扶乩宗祖山名为垂裳,常年云海缭绕。

早先与那同样位于桐叶洲中部的太平山齐名,只是大致上算是一西一东,与那桐叶宗和玉圭宗的南北对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扶乩宗精通“神仙问答,众真降授”,不过虽是道家仙府,却不在青冥天下的白玉京三脉之中,与那中土神洲的龙虎山,或是青冥天下的大玄都观,都是差不多的光景。

只是在那场几乎殃及整座桐叶洲的天大变故之前,不谈真正的底蕴,只说声势,扶乩宗还是略胜太平山一筹,双方曾经积怨已久,先后两只大妖作祟之后,一个重创了扶乩宗,一个更是让太平山元气大伤,患难与共的太平山与扶乩宗,自然而然摒弃前嫌,成了盟友,双方修士俱是下山,并肩作战多年,如今关系缓和极多。

今天深夜时分,有一对年轻男女,登上了封山多年的扶乩宗。

封山之前,扶乩宗将半山腰那条喊天街搬迁到了山下,这条繁华异常的街道,显然成了扶乩宗宗主嵇海的伤心地,因为多看一眼,就会想起他那个亲手打造出这条街道的道侣。

在喊天街那边,一袭儒衫的年轻男子买了些小物件,只要是价格超过十枚雪花钱的,一律不买。

男子身边跟着一个姿容极美的背剑女子,但是无人胆敢惹事,原因很简单,那把剑,是太平山佩剑样式。

而如此好看的太平山女冠,就只有一个,福缘深厚冠绝一洲的元婴境剑仙,黄庭。

要知道当年连那东宝瓶洲神诰宗的贺小凉——如今北俱芦洲清凉宗的宗主,先前在福缘一事上,都只是被誉为“黄庭第二”。

而在黄庭身边的落魄书生模样的读书人,则是没了儒家君子身份的钟魁。

当账房先生,陈平安最早还是跟钟魁学的。

钟魁侧身而走,笑道:“我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虽然没了儒家门生的身份,可到底不是什么扶乩宗嫡传,要与那嵇宗主学习独门秘术,光靠我家先生的面子,估计还是不太行。我是陈平安的至交好友,你与陈平安关系也好,那咱俩就是亲上加亲,你不帮我说几句,良心说不过去啊。”

黄庭刚从北俱芦洲游历归来没多久,未能一鼓作气打破元婴境瓶颈,回了太平山后,说是闭关,其实就是懒得见人。

黄庭在南下归途期间,路过东宝瓶洲的时候,还专门走了一趟大骊王朝,想要见一见那个丑乎乎的黑炭小丫头,看她剑术刀法学得如何了。不承想小姑娘竟然不在山上,倒是有两个眼神不正的家伙,盛情挽留她,年纪大一点的,是想要骗她当供奉,另外那个只差没流哈喇子了,跟市井无赖没啥两样。

黄庭没心情跟钟魁说些玩笑话,此次出山,是山主撵人,不得不陪钟魁走这趟垂裳山,所以说起了正事,道:“我有山主密信,应该能帮上忙。其他的,我都不管。如果嵇海不答应,我也没辙,你自求多福。”

钟魁忧愁不已。

黄庭就想不明白了,事情大,先前就该上点心,哪有到了垂裳山才当回事的道理。先前在山脚的喊天街,这个曾是书院君子的钟魁,杀起价来,功力不浅,半点脸都不要的那种。黄庭也是走多了山下江湖的,依然自愧不如。不过钟魁此人,黄庭不爱搭理他是一回事,心中观感不错,是另外一回事。太平山一役,若非钟魁料敌在先,力挽狂澜,对师门心怀愧疚的黄庭,估计自己已经窝囊憋屈死了。

这一路上,钟魁走走停停,会在江河湖畔找那些水鬼水仙闲聊老半天,与那游荡在坟茔中的野鬼,聊那鸡毛蒜皮的老黄历,黄庭反正就由着他,他自己不急,她一个旁人更不急。

当时钟魁还有理了,与那差点烧黄纸拜把子的鬼魅老者道别之后,与黄庭说:“这叫老人不说古,后生不知谱,是那陈平安与我念叨的。”

沉默的黄庭便难得顶了一句:“陈平安也会与人念叨你的念叨吗?”

钟魁就埋怨她:“你们这些剑仙啊,出剑吧,杀人,说话吧,伤感情。”

两人缓缓登山,嵇海迟迟没有露面,不是个好兆头。

两人虽非什么桐叶洲的通天人物,但是嵇海一向待人接物礼数周到,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的前辈。黄庭从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哪怕光是自己一人造访扶乩宗,嵇海按照常理,就算不去山门那边迎接,此刻也该在山路台阶之巅那边露面了。

钟魁依旧不着急,说道:“听说北俱芦洲那个与你在砥砺山打过的刘景龙,不但已经是剑仙了,后面三场问剑,还打得很精彩。”

黄庭点头道:“那个婆妈鬼,成了剑仙有什么奇怪的。我是元婴境的瓶颈更大更高,故而再慢他一些,修道之人,不差这几年早晚。相比名次更高的两个,林素和徐铉,我更看好刘景龙的大道成就。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观感。”

钟魁来了兴致,悄悄问道:“这趟北俱芦洲游历,就没谁对你一见钟情?”

黄庭不忌讳这些,道:“有啊,还不少。骸骨滩鬼蜮谷里,就有个披麻宗修士,人挺好的,我都想着介绍师妹给他了。”

钟魁哀号道:“天底下还有比女子对男子说你人好,更让男人感到天崩地裂、生无可恋的言语吗?黄姑娘啊,黄仙子啊,以后求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了,哪怕当个哑巴都比这更好。”

黄庭又懒得说话了。

钟魁望向西边,垂裳山临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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