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茶之香袅袅。竹亭四面扎系着的轻纱帷幔，在到了此处消减了许多的细风中，飘得宛若某位仙子搭在臂间的丝质披帛。
“钱小姐可想好了？”汐问道。
“嗯。想好了。不知道……汐侯大人，上次说的……”钱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还是担心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毕竟上一次来时，也是眼前这位男子自己主动提的，自己从没想过有这么一份谢礼。
“是担心我的承诺会化为子虚乌有吗？”汐浅浅一笑，“我自己承诺的，当然会做到。这个不必担心。只是钱小姐，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不用在自己身上，也没用在跟自己相关的家人和其他需求之上，反而用在这个死了十年、死后还背了条人命的小屁孩身上，值吗？若是还没下定这个决心，现在反悔还是来得及的。”
钱婆婆双手端着那紫砂的杯子，凝视着杯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像，沉默了一会。
最终，她还是轻咬了下嘴唇，说出了那个从来时便想着的念头：“值不值，我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后悔，不想问心有愧。还是，请您帮忙，让小砾可以再次转世，不会被困在河里永远离不开。”
“问心无愧吗？反正也没人看到，你也不欠那小孩，有什么好有愧无愧的！”雪蛟的女孩以不重的音量随口说了一句。
“可能……只是我自己的内心作祟吧。自己心里会不踏实。也不是想要别人看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不觉得愧疚，不觉得错过了什么。这辈子错过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想再错过了。只求心安了……”
“我倒是挺欣赏有这样想法的钱小姐的。没有活在别人的看法下，也多少活出了自己。你的那位守护人要是听到，也一定会觉得欣慰。这十世相伴的时间也算是有所值了吧。”汐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桌上那只多出来、无人饮用的茶杯所在的座位上。
听汐这么一说，钱婆婆反倒有些讪讪地笑了。
“不过钱小姐，有两件事情需要跟你说清楚。第一件事情嘛，河里那小鬼身上，被附加束上去的可不是其他可以轻描淡写的东西，是他自己弄死的一条人命。想让他可以再次转世，需要让他重新获得再次找替代的机会。你可要考虑清楚他日后的找替代，必将还会有一条命需要留在河里。而这条命就算你不知情、日后亦无缘得知是谁也好，一样可以说间接是因你而起。这个，你的问心无愧中是否会一样包含？”
汐的语气说得依旧云淡风轻，但听完这番话，钱婆婆却陷入了两难境地。这是她先前没有考虑过的。仔细想想也是，口口相传中也确实是说水鬼要拉一个人下水，替代了自己才能解脱。
这两天小砾反复地出现、求救，只是一直说着那个男孩不是他弄死的，但自己却因此被完全困住了什么的。让钱婆婆帮帮他，可以让他再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钱婆婆不忍心看着那孩子令人心酸的哭诉，反复说着他能想到可以帮自己的只有钱婆婆了，于是惦记在心又来了泓汐。可这个替代，小砾也没提到；可能那苦命的孩子也是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没想到要提这个吧。
“就没有办法，直接让小砾那孩子不用找替代，直接可以转世投胎吗？”
“没有。这个超出我能力范围了，我所辖的地界里也没人能搞定。要让他直接脱离溺亡地的束缚，大概是要在生死簿上动手脚了吧。直接动生死的，是下面那个世界的事情。我能做的，只是稍微调拨下，让他回到本来可以走的路上。”
钱婆婆依旧咬着自己的嘴唇，犹豫了起来。天平的两侧是基本相持平的砝码，要在这其中选择一个，比在十字路口的徘徊更令人迷茫。
路走错了，大不了倒回到原点，选择对的方向重新走下去，只是会比一开始就对的晚许多到达而已。但这一次，要么选，要么不选，选了任一方便没有退路倒回。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帮了那执念小鬼，另一面也会引发些其他的后果。世上可没有总是两全其美的事情。要是没想好，汐侯哥哥难得给你的机会，可别浪费了哦！”雪蛟的女孩说着站起身，又给汐和钱婆婆的杯子中补上了茶水。
“汐侯大人，雪蛟姐姐，我先下山了啊。”带路的小孩突然跑了过来，腮帮子还鼓鼓的，嚼动着什么。
钱婆婆对雪蛟的话语倒是没怎么注意听，但那小孩的这声招呼却把她从思索博弈中拉了回来。不知为何，听到那小孩的声音，有些许定下来心。许是相比雪蛟，这个小孩熟悉多了吧。
“哦，好。下山惯性大，可别跑太快又刹不住摔跤了。”雪蛟边叮嘱着，边走到了那无人坐着、却有杯子的座位处，缓缓地也在其内添上了清香四溢的茶水。
钱婆婆正转头看着带路的小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便沿着来时的小径跑了出去，完全没有察觉到雪蛟这奇怪的举动。当然她也未曾注意到过那杯子虽未动过，但杯中的茶水先前却确实无故减少过。
“钱小姐挺喜欢小孩子的样子嘛。不知道钱小姐，刚才的，做好决定了吗？”
“啊……不……不好意思，汐侯大人。”
“钱小姐叫我名字就行了，单名一个汐字。潮汐的汐。”
“哦哦。刚才的……唉……我还是想让小砾重获能转世的机会。如果他只是因此能拿回个找替代的机会，那找替代时，那份罪孽要算就算我身上吧。这一世要是还不了这罪孽，下一世、再下一世，总有一世能还清的。不管怎么样，总比小砾永远被困着、没有来世强多了。”
“只要钱小姐想清楚了就行。还有第二件事情也是需要钱小姐决断的。河里那小鬼犯下的那条命，残留下怨念什么附加在了他锁链上，才让他被困得更深了。要想去掉这额外加的束缚，还需要一样人类的东西。上一次跟钱小姐说过，不收代价。额外的代价当然不收。但这样东西，算是这次药引一样的存在吧，不是我收的代价。没有这样东西，却没法帮到那个小鬼。”
“是什么东西？”汐这么说，钱婆婆已预感到了，必定是很珍贵的东西。
“寿命。是你的，还是别人的，都无所谓。但需要人类相应的寿命。不是有句话叫以命抵命吗？这个药引也有点类似的意味。想要帮那小鬼，这样东西无可替代。”
“那就用我的寿命来抵吧。只是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的寿命还够不够。”这一回，钱婆婆没有多虑。
“够是够。不过要是你用了自己的寿命，钱小姐剩下还能在世间的时间就不多了。本来你有守护，会比一般人类长寿，还有几十年时间可以用来享天伦之乐。”汐又瞥了眼那无人座位处，杯中茶水较刚刚新倒的又少了些许，“你跟你那守护人的缘也就尽了。这一世本来就是约定中的最后一世。这样，你还舍得用自己寿命吗？一旦钱小姐你选择了，可没有后悔药。”
“就用我的寿命来换吧。以后会不会后悔不知道。反正那也是以后的事，到时就算后悔没有退路，自然也会面对的。至少这会……我不想后悔啊。还是那句只求自己心安吧。为了这心安，逃不了的罪孽，那就担着吧。”
“哇哦~”雪蛟慵懒地斜靠在竹椅的椅背上，翘着二郎腿，还不忘再吹了声长长的口哨。那口哨吹得，像是某个年轻气盛的少年路上遇到一个不相识的美貌少女，似搭讪又非搭讪。
“阿霁，你这样子可有点小混混的味道了，可会把钱小姐对你的第一眼好印象毁了的。”
“不要紧。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到的。刚才的口哨，也只是我钦佩这位小姐，不由自主而已。汐侯哥哥要是介意的话……那我注意下。”雪蛟说着正了正身子，立刻又坐出了一开始的大家闺秀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