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瞳,红色。
若一川剪水,也不知是梦语亦或梦溪,本就是溪水所化成形而使然;还是说,这一街道的空气、寒雾都早已蕴满了水分,随而也连染了这双看似无邪的眼。
红色之间,倒映着的,是斫琴为隔的墨泽。
一双的红,是藏了过往的殇。
而其间所映出的、那另一双眸中的青铜寒光,则是映着不一样的过往,无此番的殇,却也有着另一番的沧桑纠葛。
看似无邪,却又有邪的红瞳。
这样的梦语,也煞是好看这点,是无可置疑的。特别是方才一曲舞、一妖气萦绕,已是打点过了,让那皲裂的面庞没有直接呈现于外之后。
“你想替代梦溪?”
墨泽问着。但也问得平静异常,一如这冷冷寒寒、无风而静的街道。
因为,并没有太过意外。稍许代位思考,就能得出的结论。只是……发出的问始终是问句。不确信的,只是自己的臆测,并不代表真是其所想。问了或许,才更能敞开了天窗说亮话。
“替代吗?”梦语的笑在那一刻仿若更浓了。
斫琴静置于前,透着古韵、周身又简约,不繁复间总是有份单纯得让心平和下来的感觉。梦语确实挺喜这把琴的。这会笑着,忍不住又去拨弄那弦。
哪怕是随意的几下,也会回应自己以这良音。简单、干脆,可比外头的世界单纯多了。但是……终归是要走出去的,总是要跟外头的世界接触的。
为了……存下去。
只在这儿的存在,并没有意义。这儿,始终能见的,只是幽魂似的过往徘徊。想要存下去,那就要走到那此刻、现世下的阳光之下,切切实实地存下去。而不是永远困于这徘徊不去的虚境之中。
“替代吗?”梦语喃喃地重复了句,“非也。不是替代,也替不了。就像,她也没法彻底让殇不见、让我不见一样。虽然,在记忆被单独封印于此前,我和她,融合得更深,更一体。她自然也不会想到还有另一个她,在未来有可能会这么独立而存。”
又是碎碎的几音,是斫琴回应着梦语。回应中,这奏出的几声,竟也仿似着上了梦语的情绪。
“替不了。要是我说,我也没想过要彻底替代另一个我,替代外面还在傻傻找着那个男人的梦溪,你信吗?”
问这话时,梦语眼中闪着的光,是真纯粹的。
墨泽本来想点头,但还是作罢了。
想点头,也是因眼前这位伊人仿佛能语的眼,他信。
但作罢,只是觉得或许点头了,反倒会让这位伊人觉得,自己只是在随意应和,并没真觉得。刚还在问,是想替代梦溪吗,没多久又如此点头确信她不想替代,任谁见了估计都难以信服。
梦语也似乎没有想得到墨泽什么回应,目光再次凝于琴身、琴弦。
“只是日跟夜。有时候夜更浓,有时候日更盛。千年的日了,也该轮到夜的时间了。所以呢,不管你信不信,我都确确实实没想过要完全替代她。因为,她算是尝试过了,所以才有我。这样而存的我,更清楚,我们始终是一个,不管实际存着形式如何,谁都没法彻底离了谁。”
这样说话的梦语,小鸟依人,而之间,更能读出其中的一些无奈。若为鸟,大概也若困于笼中的鸟。
墨泽不由想去了另一只鸟,记忆中所见,一切尚没走上这一条道时,一直陪着梦溪的那只翠鸟。尚有息时,那只翠鸟,还是可以畅所欲飞的。这样比,也是比梦语来得自由了。
这么想着时,墨泽的手不由自主地抚向了斫琴对面、那席地而坐、相较自己低了不少的梦语头上,有着些怜惜。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墨泽的声音中也夹着微许柔和。
就在说话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做了这个稍显不得体的动作。擅自摸着一个女子的头,可……
但梦语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其他什么动作,墨泽便也索性没有立马收回手。要不然,反而显得大惊小怪了。
这对于墨泽来说,是往常基本不大会做出的动作。对于汐侯大人倒是仿佛常做。山同水,毕竟两人也是有着完全不同的习性的。
“实话说,出现我是出现了,就如你之前说的,你面前出现也是安全的。但具体怎么做,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我只有一个明确的念头,还知道一个、算是我唯一以这双目见过的人类。”梦语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红色的眼。
这个人类,自然是陆筱颖无误了。
那一个梦溪,那双目是同人类乍一看并无异的。这双红色的目,所见过的唯一的人类,也只有陆筱颖了。
“再算不清时间,我也能大概知道,这儿,千年是肯定有了。外面的世界如何,我并不知晓。虽然我在沂竹镇这儿苏醒开始,偶尔也能跟梦溪藕断丝连一般、有些能借着看到外面的光景。但想要做什么具体打算,在一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环境中,我一介弱女子,可还是没这自信能做出什么来的。”
梦语说的,确实如此。变化太快。时间不等人,时代亦不等。
但不等之间,也总有些细水长流、总不变的东西。要熟悉起来,也不是难事。
相比之下,墨泽更为在意的一点,还是梦语所提到的——藕断丝连。
“你在这里,也能见到梦溪见到的东西吗?”墨泽问着,声不大。手也已从梦语头上收回。
虽因为寒雾看似不空荡、但实质空旷旷的街道,在这不重的说话声衬托下,只觉更空旷了。
“偶尔吧。不多。”
“梦溪……她也能看到你看到的吗?”
若是丝连,那联结的是两方。这种联,墨泽觉得很可能是双向的。那么,梦溪,不会其实也知道梦语的存在吧?另一个她自己。
“看不到啊。”梦语站起身来,轻掸了下素裙,在斫琴前漫步起来,“当然,她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会看到这儿的一切,一切她宁愿舍弃的。”
宁愿舍弃的吗?墨泽在那一瞬息明白了。是梦溪自己断了同自己一部分的相连,所以联结暂时来说算是单向。
“不是有句话,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都装睡了,当然是不想知道想逃避的事务的。既然逃避,那怎么可知?所以嘛……”
瞬时之间,梦语又出现在了墨泽身后,贴在他身后,凑到他耳边轻语。
“所以,我的提议还是不错的吧?她承不住的,索性由我来承受。”
墨泽刚想回头去看梦语,却只听悦耳女音如铃脆,唯独不见其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