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许的风。
不去细感的话，或许都不会注意上这风。就像平日里行于街上，眼中只看着自己所看的，心中只想着自己所想的，不是很大的风，基本都会在主观上被忽略掉了。
此刻的墨泽也是。
只是，这说是街道，却无其他人烟人影、空荡荡的街道，他的眼中所视，也就不是什么显世中、亦或隐世熙攘街头所能呈现的那副常规景象了。
他眼中的街道，映入眼帘与心间的，只是眼前的梦语。还有，因着梦语的弹奏，一并映入了的斫琴。
风不大，但是细小之间，轻轻拂起了梦语的些许丝发。
黑发如墨染，这微拂，更是如一笔水墨之下，又添上的灵气与动感。但借着这份灵动之感，墨泽所视到的依然没有风，倒是入耳有伊人所奏的琴音。
“墨泽大人，这么看着我，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方才听了墨泽出神去的缘由，说没有一点失望那是假的。但对于梦语来说，程度还好，或许说是本来就有些感觉，不大可能在今晚、从墨泽那知道更多。
所以，没有过大情绪起伏的梦语，只是这么于斫琴的另一侧，以鲜少会以这个面来的方式，专注地拨着琴弦。琴弦随着指而颤，颤中的音却饱满，没有夹进丝毫怯懦感的颤抖。
她没有抬起头来看墨泽，但知道此刻的墨泽正看着她。
嘴角一丝笑扬起，有魅有柔，更有一份心中已有底的自信。要是墨泽不问这问题，反倒是奇怪的了。突然出现的自己，突然岔开的话题；出现若说还有必然性，那么自己岔开去的话题……
丝发，如玉的面具；被面具遮挡了半庞瑕疵后、唯剩半庞精致雅秀的颜。这丝笑只让这一切都显得更动人心魄，惹见者爱，却又让见者不敢去触碰。生怕微微的一下轻触，这美就会被不小心破坏，随后瞬息消散了。
“弹得不错。没想到换个位，曲音也能如此美。”
“只是墨泽大人没试过而已吧。而我，也只是恰巧没坐在你那侧弹奏而已。只有……琴音吗？”梦语抬头一视，笑意由红唇绽，然后复又低头专心回了琴上。
“当然不止了。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我迟早要问？”
“这话说的。我可没这未卜先知的本事嗷。我想的、我猜的，只是我的想法。就跟我们所坐的位置一样。你于那侧，我在这侧，位置就不同，所想可不见得会同。哪怕是巧合的，就是针对同一个事的，那角度也可以有诸多。墨泽大人会从哪个角度来说，小女子我又怎会知呢？”
随琴音而走的话音，两种音色，悦耳与动听相碰，又微妙地，仿佛融合在了一起。就如由山中而下的两股流水。分明来自了两处，却又在低处完美地融汇成了一体。
只是这儿，源于弦的音、以及梦语的说话声，真正的融汇之处，不在水间，而是于这为寒雾所漫、朦朦胧胧看不清最真实的街道上。
“那我就直问吧。你为什么想问巫女一族的事？既然你会问，肯定跟你自己有关系，但我没猜到具体是什么关系。”
“哎呀，还真是巧了！跟小女子心中猜的一致喏。我跟墨泽大人你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笑靥如斯，顾盼之间梦语抬起头来看了几眼墨泽，“要是这‘灵犀’再多一点多好。那么，墨泽大人一定还能知道我心中所感了吧。”
琴音骤缓下来，连续的曲音已被缓到断成了单个、单个铿锵有力、独立而存的弦音。
“寂寞。”
“枯燥。”
“无奈。”
“怨恨。”
一琴音，则一词。
皓齿间挤出的一个个词，完全不似是从这么一位正盈盈款笑着的女子口中而出的。明明笑着，但是词间却藏着无尽的哀怨与黑暗。
“要是此刻跟我隔了这琴的你，能连这些，也能‘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话……哎呀，我可真会瞎说。世间哪有什么如果哦。”又回到了欢快的语调。
如骤晴骤雨一般，是全然不同于梦溪的另一个“梦溪”。但在转换间，总有一分惹人怜。好像欢悦之时，才是她装出来的假象。笑只是她脸上如玉面具外的另半边面具，为了掩尽背后的诸多。
可视的面具，藏起显于肌肤上皲裂的过往之殇；而笑，不以面具形式为可视的另一半面具，则藏起了隐于其心间的更为深的殇。
伴着梦语语调的变化，琴音也又复归成了连续的曲调。
“前面的记忆，你都看到过了吧？我……梦溪，给过那个男人守护印记。都是印记，都是联结人类同妖异的。我觉得这里面必定是有什么共通点的。我想知道这个共通点。”
“只为了收回守护印记吗？”
墨泽确认着。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说法，可说不通。太过绕远路了。
守护印记既然会给予，说明对这印记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不过但凡妖异多少都会对守护的印记有些知晓。只要守护便成的，你情我愿，不求回报，再简单不过的事。
契约印记就相对复杂了。虽然也没有成文的操作流程什么。但既然是有契约为媒介才有的，不完全是自愿纯免费的付出，必然就没那么简单了。
况且，有契约印记的，一般都是以守一方，所以缔结这类印记的也是地界之主的为多，而且还是需要妖力足以支撑起的地界之主。当然诸事总有例外，这也只是一般而言。
守一方之外的，当然也还有守一族一脉的存在。也不百分百排除，会有再把范围缩小些的契约印记存在。
前面梦语就一直在打探巫女一族，也是契约印记的事了；若是只为了解守护印记，弃而求远，可不是正常的路子。直接以守护印记为出发点，会是更快捷的方法。要从现如今已是很少见的契约印记出发，可能最后只是徒劳。
当然，墨泽也知道，梦语不可能会没料到自己会有这疑惑这点。从今晚同梦语的交谈来说，墨泽愈发觉得，自己可能对梦溪的了解远不够深。
敏锐、细微，这是他先前所知的表象上，远更深的内在。但他觉得，这应该就是梦溪本真所具备的，只是梦溪隐晦地藏起，如一盏素茶、清清浅浅淡淡；而梦语选择了释放，如她瞳中焰般肆意的红，无所顾忌。
“这个嘛……”
梦语停下了弹奏，颊上笑意盈盈，若一汪湖水，满当当的、欲溢出了湖的边界。抬眸视向墨泽处，眸间也有着那湖一般，微风轻拂过、湖岸杨柳轻扬起的柔情脉脉。
“要只是这么简单，我也不用大费周章、绕来绕去地问了。有守护印记的事，你也知道。但是，这印记实话说，刻入了魂，却不够深。要不然另一个我，也不用这么折腾地找那个人。要真刻入得足够深了，印记牵引，找到转世的人还是比现在她这样要简单太多的。”
这点，墨泽就不大了解了。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个事，以前的他或许没兴趣。自己周边，先前所知最多的，反倒是沂竹镇西郊外茶山那住着的那位。守十世的约，一厢情愿地守着约定，哪怕要守的那个人类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知道他是何人。
但现在，墨泽还真有点兴趣了。
一则，梦溪这。但梦溪的，实话说，他认识梦溪时，有的就是有的，没有的就是没有的，早已是只能见到结果，现在也是结果延续的事了。他就算关注了，也没法倒回去改变曾经的什么，只是在结果延伸出的故事上试图保护下而已。
更主要的一则，果然还是汐啊。才刚开始的故事，通向何种结果的改变可能性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