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既已西斜，再后的、更为倾斜的夕阳，就只会感觉来得愈来愈快了。
大概也如做事情一样，一旦启动了“开始”这个按钮，后续的不过顺其自然，并没有那么难；而难的，也只是那按下“开始”按钮的瞬间。
西晒了的太阳也是如是的。已是西晒，这会汐在这片陪着陆筱颖放学、日常路过的老房子片区里头，就已觉得，好像比刚离开教室那会，阳光来得更西斜了。
傍晚的阳光，也是较日头正盛时来得颜色更为丰盛、更具有富饶感的。有了角度足够的斜洒，在静矗了有个至少百年时光的这些老房子内倾倒，细细碎碎的，朴素的江南黑白为主调的房子，也嵌上了不少随意安置的金箔。
“哦，大概是说的这儿吧……”汐走在一处石子铺就的巷间，抬头随意的一眼，刚好落在了左手侧、那远高出台门围墙的树枝枝丫。
苍劲有力的枝丫，有些叶。但相比树枝，叶完全仅是点缀，枝多叶少，尽显出一片树的稀疏感。而稀疏之中，倒是便利了那由太阳、西斜洒来的金色，有那么好几分的意境。
汐觉得，应该是如他一开始就觉得的那样：时候尚没到，今天能正面撞上那“运气”的概率是极低的。
大概不用“极低”二字，直接用“概率为零”，也是行的吧。但明知道概率不高，他还是立马决定了来看看的。
就跟这开始西斜开了的阳光一样，不启动那个“西斜”的开始，怎么来后续的后续呢？来走走看看的事，也就错过下今天跟花痴一起下课放学。反正，明天、明天的明天、再后的明天补上就行。
“哎呀，哎呀，汐侯大人，您可算来了！”一个声音，突然冒出。
有些煞了这风景的声音，和有些煞了这风景的另一道风景——一个红彤彤的脑袋，从汐刚抬头看过了一眼的、有那棵树的台门院落墙上探出。
“好好说话！见到汐侯大人，声音更应该常态，别突然变尖了，不好听了！”是有红脑袋探出的那台门内，传出的声音。
这音刚落，随着那探出脑袋的小妖、整个被踹出了那台门的墙，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瞧你这模样，就露个脑袋，对汐侯大人也太不敬了！”是那红色小妖、大哥小妖的声音。
被自家大哥踹出了墙壁，一下飞撞上对面墙上的红色小妖，摸了摸额头。他觉得肯定撞红了！大哥好凶啊！不过好像……大哥说得很有道理！自己就突然墙壁上露出个脑袋，不露全身出来，确实对汐侯大人有点不敬了。
还幸好汐侯大人没带那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一起来。要是一起来的，估计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叫陆筱颖的人类丫头，绝对能被自己吓到！要是吓到了，那可能，嗯……很可能会间接惹汐侯大人不悦吧……
不过这么快速想着的小妖，摸了摸自己本就红色、摔红了反正也看不出来的额头，整了整衣衫，另一个想法瞬间散开……
要是当着汐侯大人的面的话，那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要是被自己给吓到了，确实不好！因为汐侯大人的面子，打狗都要看主人，吓人更要看主人！但是……嘿嘿嘿……
身为妖异嘛，不吓唬吓唬人，岂不可惜了！吓唬别的人，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类，多半看不见自己、只会一脸懵地二丈摸不到头脑，其实没太大意思了，成就感太少。但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可就不一样了！
她可认识咱哥几个，这要是哪天她没有汐侯大人陪着、走在路上，“哇”地突然一声什么的，然后墙上就只冒出个脑袋，要是被吓到了，岂不是很愉快？
这么想着的红色小妖，不由傻嘿嘿地嘴角扬起，一点口水，从一侧嘴角微微淌了下来。
“这没出息的！”
“就是，就是，太丢人现眼了！当着汐侯大人的面，这傻相……”
另外两只小妖轻声埋怨着。汐侯大人在呢，要不然，可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不争气的家伙！
汐侯大人就在面前的话，那家里头这私的事情嘛，没办法……当然是要能化小、就化小的，可不能再冲动之下，以责骂、责怪的名义再加些不合时宜的言语和动作，那可是反而会更加抹黑、更加在汐侯大人面前丢脸的！
不过那小妖，被自家兄弟这么说了，也是立马反应过来了。擦了擦嘴角，憨憨地笑笑。哎呀……一想到有那么好的点子，可以吓唬那没见过世面的人类丫头，有些得意过头了……
“看你们兄弟几个，关系还真不错。”汐以一个即为随意的语调说着，目中所见的……这几个家伙，好像是不是瘦了点了？减肥了？不过也可能是上回印象的问题，错觉。
上回隐世街区那，这三个可没少吃东西。先带着花痴撤的时候，这几个家伙可是吃得都基本本来的一个妖、有两个妖那体形了；特别肚子那、算三个妖的肚子份也没问题。
“说说你们见到的，那个可疑的。我今天，应该是没这缘分，亲眼见到了。”
“哦哦，对对，我先来，我先来！是这样的，汐侯大人，幸好有您给的这枚宝贝！”大哥小妖昂首挺胸，展示着汐侯大人先前作为谢礼给的那枚祖母绿叶片状物。西斜的阳光下，这光看形也可称为饰品的“叶片”，金色的脉络更是显得雅致精细。
“就是有了这个，我们几个呢，就反正睡不着，太阳还没斜，就在这一大片老房子间晃悠。这以往呢，我们见过晚上的景色，但白天的，那个阳气什么的，我们真撑不住没见过。就观光客一样走走看看。”
大哥小妖一边酝酿着组词构句，一边缓缓而道着过程。
才刚开个头呢，一旁那被踹完一脚、还想着吓唬陆筱颖而不由流口水的小妖，小心翼翼凑过去提醒道：“大哥，大哥，精简！前缀太多的话，可能会耽搁汐侯大人时间的。”
“要你说！我当然知道了！嗯，不过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此。有道理！看样子，没少跟我学，都更聪明了！”大哥小妖谦虚地冲着汐笑了笑，随后继续说去，以他自己觉得的、以尽可能精简浓缩了的方式。
“就是这个中间，我们瞧见了那个可疑的‘人’！先前您让赤潋大人派手下，跟我们三个打过下小招呼，我们那可是受宠若惊了，可有好好放心上的。所以，当时立马，就觉得这个可疑的‘人’，必须报告给您。”
“没错，没错。”
一旁符合的小妖，傻傻地笑着应和着自家大哥。一边用手摸着显得极为富贵、仿佛让他觉得自己都变厉害了好多的“叶片”。汐侯大人给的东西，就是好，不只是仪式性的好，想不到还能作为凭依，跟汐侯大人直接通风报信、联系上！简直不要太荣幸嗷！
“那‘人’，大概的，你们看到了，啥感觉？是个妖呢，还是个人？不过要是个人的话，大概也不会是我家花痴那样普通的人，必定披了假象的。”
汐实际没有亲眼见过，只是依据前面泓汐这、已获取的一些线索，太过模棱两可，确实没法准确来说，是不是个妖异而已。从梦溪旧识这点，最容易的盲猜，必定是个妖异，但汐觉得这是目前没法百分百确定的。
除了妖异，人类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有某些其他因素影响，梦溪确实也认识，这种可能还是有一定存在概率的。毕竟妖异对人类的认识，有时候并非局限于完完全全的“同一个人”。
比如梦溪的嬴郎。
跨了足够多个世纪，可以说此刻在花痴班上的那个同学，跟当时的嬴郎，不是一个人，这是狭义而言。
但扩开下视角来看，那么花痴班上的那个，只是曾经的嬴郎的转世，也可以说始终是同一个人。
与此类似的，确实不能排除人类的可能性。肉身可变，其魂始终的，也有可能是梦溪故有便认识了的同一个人类。
况且，就算不是这种转世、传承之类的，也可能是个人类，还是完全是同一个人类、连肉身都没变过的情况。当然，若是这种情况，肯定不是先前听说过的、沂竹镇上叫玄鬼那个一样情况的。因为玄鬼那样的，堕入鬼道的，气息什么的，还是可以轻易判断出非人类、为妖异的。
不是堕入鬼道、化为妖异情形的，却始终是同一个人类、同一具躯壳的可能性，当然是始终活着，活得足够久了。
从远久前开始，比如梦溪遇到嬴郎那个朝代就有，人类追求长生的梦，可没少见。这里头，大多数都会失败告终，但谁知道是不是里头有那么一两个，阴差阳错以某种方式确实延长了自己的寿命。只不过这种情况，其实是否真的还能称为“人”，也是个待考量的话题了。不过气息，是必定还会是人类的。
反正就是这么多种可能的扩散，汐并不想没有明确确认，就轻易断定死了对方是人是妖的命题。让这三个红色小妖留意，也是这层的考虑。
为何找这三嘛，当然是，就生活在沂竹镇上的妖异，对镇子的某些变化可能会更较泓汐那边直接派人，更来得敏锐。
而且，本来就生活在这镇子上的妖异，瞎逛逛没毛病，不会表面目的性显示太足，也就不会在留意的过程中、太招惹对方的耳目。
反正安臾的事，这三个小妖，就已经来通风报信过，没少知道些事了。他们三个呢，整体上感觉也还是靠谱的。
汐有着汐的考量，而面对汐这个问题，三只小妖，倒是你推我、我推你，犹豫了。
汐眯了眯眼：“所以……你们也不知道，没看清楚喽？”
汐这一问，并没多说什么，语气的话，至少他自己感觉，也算接近“和蔼可亲”了吧。可这小妖们的反应……倒好像是他要怎么发怒了一样。
果然，还是跟自家那花痴，有时候聊天更放得开。
大概是先入为主的影响吧。隐世这的，沂竹镇上的妖异，不要太清楚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