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见他心情大好,遂试问道:“不知尚书令,如何看待前将军水淹七军一事?”
法正心中一紧,眼前这个少年初来乍到,却不知为何打听这等机密之事。他收起笑容,反问道:“伯约可知前将军攻打襄樊的初衷吗?”
姜维微微一笑,走到法正跟前,他拿手指沾了沾茶杯,以指当笔,以水做墨,粗粗几笔,就在案几上画出荆州的轮廓。他又在图中点了几点。
“尚书令且看此图。汉中大战前后,主公派少将军(刘封)、孟太守(孟达)取了上庸之地,此地往西是汉中,往东是襄阳,往南是南郡。我国得上庸,则汉中、南郡连成一片,只需一心应付北面之敌便是。
若曹魏得之,则于我国而言,形势大变。上庸犹如插入我国腹心之利刃,将汉中、南郡两地割裂,两地俱是腹背受敌,而且从此荆、益二州通道只剩永安、秭归、宜都一线,不仅往来不畅,守土所需兵将钱粮,亦将倍于前矣。
而上庸之险,在于襄阳。从襄阳发兵至上庸,五日可至。故欲守汉中、南郡则必保上庸,欲保上庸则必取襄阳。
故末将判断,此正是前将军发动襄樊大战之情由也!”
法正闻言,胸中巨震。
姜维所说的,正是此前刘备、孔明还有自己三人定下的襄樊之战的意图。此子不曾参于,竟然仅凭着自己的判断,就能推断到如此滴水不漏!
更何况,此人出生陇西,如何对着荆襄的地形局势也这般了解?
法正兀自震撼不已,面上却是古井不波:“那么照伯约之言,前将军攻取襄阳,围困樊城,岂非天大的好事?”
“倘若周遭敌情一如从前,前将军此举自然极好。”姜维说着说着,忽将手指划到紧挨着南郡郡治江陵城的陆口——那是东吴大都督府所在:“不过,倘若敌从此处来,前将军此举,就要腹背受敌了。”
法正哈哈大笑起来:“我国虽与东吴结有盟约,但吴候此人,向来有鲸吞荆州之志。前将军久镇荆州,焉能不知?故他出征之前,留下数万精兵,沿长江边广立营哨,吴军但有异动,顷刻便知。”
姜维又问:“樊城以北便是南阳,乃是中原腹心之地。曹操业已还镇许都,此番闻得于禁全军覆没,定会遣各路兵将驰援。倘若前将军久攻樊城不下,必当抽调后方兵士,如此,后方空虚之下,东吴岂无可趁之机?倘若吴军阴取公安、江陵二城,则荆州不复保,关将军亦将处于进退失据之境矣。”
“伯约有所不知,关将军坐镇江陵日久,江陵城固若金汤,无懈可击。况且樊城至江陵,快马两日可至。倘若东吴当真背盟,江陵守将只消守上三五天,待到前将军班师,攻势当不刃而解矣。”
差不多已是到了摊牌时分,姜维目光灼灼:
“倘若江陵守将不战而降,或魏军尾衔关将军大军,让其分身乏术,两者只消发生其一,则荆州局势糜烂,再无回天可能!”
姜维所说的两种情况虽然极端,但自古兵法云,未算胜,先算败。庙算一方必须要考虑到最险恶之可能。
法正的脸色渐渐变得沉重,站起身来左右踱步不止。
“难道难道已方的庙算得真的太过乐观了吗?不对,江陵守将乃是主公妻兄糜芳,他怎么可能不战而降?”
他的目光瞥道姜维,心中忽闪过一个念头:
“汉中大战我军方胜,襄樊之战也是打得曹操节节败退,此子不偏不倚就在此时投奔蜀地,莫非存了异样的心思?”
他眯起眼觑向姜维,却见姜维昂首而立,堂堂正正,丝毫不像暗怀鬼胎之辈。而且此人之言,确实高瞻远瞩,不得不察。
法正智高孤绝,虽然不认为糜芳会投敌,但心中终是有所警觉。当下缓缓颔首道:“此事事关重大,必要之时,余自当向主公建言。”
眼见这事已经引起法正的注意,姜维觉得此行目的基本达到,随意寒暄几句后,便领着马钧告辞而去。
堪堪走出尚书令府大门,他看到马钧手上的信笺,不由心道:“光尚书令一人,仍不见得能够说服主公。不行,索性再往军师府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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