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刘备入主蜀中后,鼓励发展蜀锦行业,由是家家户户皆种有桑树。便是庄重的汉中王府内,亦遍地可见亭亭如盖的诸多桑植。
诸葛亮进得寝宫院落,正见刘备一身孝服,负手立于一株参天大树之下沉思不语,瞧他一动不动的模样,也不知站了有多久。
他深吸一口气,大礼参拜道:“臣诸葛亮见过主公。”
“喔,是孔明来了。”刘备转过身子,冲着他轻轻一笑,“辛苦你了。这几日朝堂里可热闹坏了吧。”
诸葛亮抬眼望去,但见刘备虽然须发灰白,神情疏朗,但好在嗓音宏亮,气度依旧,转瞬便知身体不豫只是主公的推辞,曹丕篡汉一事其实并未击垮这位马上君主的意志。
想到这儿,他悄然放下心事,回禀道:
“正要禀报主公知道,今汉天子已被曹丕所弑,国不可一日无主,汉室不可一日无君,朝中虽然有些不同的舆情,譬如刘巴、费诗、雍茂三人带头上书,希望暂缓称帝一事,但诸重臣皆希望主公能早日克成大统,纲定乾坤!”
刘备听到这儿,倏忽收敛了笑容,眯眼道:
“你们说天子已被曹丕所弑……但汉室历世凡四百余年,气数虽减,余德犹在!借曹丕小儿一百个胆子,谅也不敢做出如此背德之事……你说,他明明可以选择逼迫禅让,却为何要做出弑君之举,自污名声?”
说话间,他已经逼近到诸葛亮跟前,目光灼灼,紧紧盯住诸葛亮的眼睛,语气忽然变得严厉:
“孔明,尔等是否欺孤年迈,故意以天子被弑来诳孤,欲唆使孤做此不忠不孝之人?”
这一番已是诛心之言!
诸葛亮闻罢,顿时汗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深知刘备的为人,重情义,好颜面,刘协在世一日,他就永远不可能即帝位,思来想去,只能借口刘协死于曹丕之手,才能让登基之举显得名正言顺。
反正曹丕连改朝换代都做了,也不怕他多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
不料刘备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自己和同僚们的小心思。
但此事已然如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而且,除了说曹丕弑君,他还有别的选择吗?难道公告天下,说汉帝禅让?那岂非说明魏代汉是名正言顺之举?那么,主公和诸位同僚在益州的坚持又成了什么?乱臣贼子吗?
不管事实如何,结果只能是曹丕弑君篡汉!
诸葛亮拜服于地,语气依旧决绝:
“汉室倾塌在即,主公若不即帝位,兴师讨逆,不得为忠义也。今天下无不欲王上为君,主公若不从臣等所议挺身而出,则失民望矣,不出三五载,只怕天下人只知有魏而不知有汉,到时候人心散尽,便再难收拾了!万望主公三思啊!”
说罢,以头触地,再不言语。
刘备紧盯他的背影,也是不发一言。
一君一臣保持一立一跪的姿势一动不动,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好半晌,刘备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缓步重又转到大桑树前。
“孤是河北涿县人,家乡旧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也如眼前这棵大树一般,高五丈余,遥望童童如车盖。”
诸葛亮一愣,不知主公为何不提正事,反而说起陈年旧事来。但他辅佐刘备多年,知其必有所指,当下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刘备伸出手轻抚树干,继续道:
“往来行人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孤年少时,常与族中诸儿戏于树下,尝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后来孤还因此狂语,遭了族中叔父的斥责……说来此事辛密,孤成年后,从不曾对外人言,孔明,你是知道此事的第一个人。”
诸葛亮闻罢,心头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