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习惯了某样物品,或者某种方式,一旦骤然改变,很容易不适应,心里不是滋味。自打杨炯出征后,每到夜里,芝娘就有些睡不着。习惯了那个呆子,习惯了两人交颈而眠,难免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这天夜里,芝娘又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可还是没法入睡。于是,芝娘索性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想些心事。心事有些发散,不过方向很明确,都是围绕着杨呆子。
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在一起,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相守,点点回顾,滴滴回味,在芝娘心里,既有甜蜜欢喜,又有迷惑好奇。鉴于过往的经历,芝娘对逢迎巴结并不陌生,但在内心深处里,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很势利的女人。长得丑的,看不上;没身份的,看不上;没权势的,看不上……
但是,自打遇到那个呆子之后,芝娘却抛却了以往的成见。在她眼里,杨炯杨呆子,没有一样不好的:年轻俊朗,高大英武,哪怕披头散发,都能透露出一股狂放不羁的男人气概;站得笔挺,坐得端坐,浑身上下一派君子气息,跟沦落草莽毫不相干,而且还带着一股阳光阳刚的味道。至于土匪的身份,芝娘更不计较了,甚至还在心里开脱起来:英雄莫问出处,说不定呆子哪天就飞黄腾达了……
回顾一番相遇相识的点点滴滴,芝娘又想起了临走前,杨炯给自己的交待。
“买粮,有多少买多少!”
“买马,有多少买多少!”
“买火炮!时间不等人!王铁匠造炮速度还是慢了些,得跟西洋人多打交道,多采买些火炮补充……”
芝娘明显感到,杨炯身上有着一种难得一见的紧迫感,好像一天都不能耽误似的。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当时,在芝娘的再三追问下,杨炯才透露了一点口风。
“远赴辽东,抵御东虏!”
芝娘听了这话,顿时美目圆睁,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才刚刚去掉山贼土匪的帽子,这就真要去报效朝廷了?!再说了,你不过一小小卫指挥使,而且远在湖广,远隔千山万水,中间有好几千里的路程,竟然不自量力,想着去辽东打仗!
芝娘不知道是杨炯说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
最后,芝娘实在没忍住,质问道,“呆子,你是认真的?还是在说胡话?”
杨炯沉默着点了点头。
芝娘有些气恼,“我一介女流之辈,尚且知道,这率军远征,不是件轻易的事。这一路上,要吃掉多少粮食?要带上多少辎重?要消耗多少钱粮?”
“……到了辽东,人生地不熟的,那些边军,欺负咱们虎山军怎么办?”
“……东虏屡屡寇边,甚至入关后如无人之境,想必自有过人之处,较之朝廷官军,战力肯定胜出一筹。万一虎山军败了怎么办?若是真败了,都很难有命回湖广!”
“呆子,这事,我不让你去!你好好在湖广,在岭南呆着!虎山军如今好几万人马,也据有衡州永州两府,算得上一方势力了。只要你好生经营下去,即便以后天下大乱,社稷崩塌,也未必没有一条出路!”
可是,任凭芝娘苦口婆心,面前的呆子仿佛王八吃了秤砣,依旧固执己见,“倘若不去辽东,这一辈子,我心里都会不安!”
芝娘反复咀嚼着杨炯的话。哼,心里不安!不去辽东就心不安,难道辽东将有大战爆发?难道这场大战,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这呆子如今在岭南,距离辽东好几千里,他是怎么知道,未来辽东会大战将起?
一贯冷峻,偶尔憨笑的呆子,心里还有哪些秘密……
夜色深沉,屋里一片漆黑,芝娘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思绪随着那个呆子在飘荡。
……
虎山军行至惠州,杨炯又见到了伍正。
“杨守备,粮草,还有药材,都准备好了,你派人前去交割便是!”对于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打了几次交道后,伍正便觉得大致摸清了他的脾气——直接而厚道。
身为两广总督的幕僚,浸淫官场已久,跟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在伍正看来,杨炯就是一个异数:山沟沟里冒出来的土匪,竟然懂得取濠镜开海贸;年纪轻轻,竟然能统率大军四处攻伐?!所以,即便年纪相差悬殊,伍正却也不敢小瞧了对方。
杨炯把斧头插到背后,又随手摘下头盔,长发泄下,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伍先生,银两我都让兄弟们准备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让先生你为难。另外,先生的辛苦费,还有沈总督的,我也准备好了!”
说完,杨炯扭头示意,接过亲兵递过来的两个包袱,一把推给了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