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祖培交卸了钦差关防,只带着一个老家人有田和几个随行的仆从,轻车简从的从桂林省城出发,一路乘船北上,倒也是轻松自如。想到来的时候一路风尘仆仆,不敢有片刻懈怠,只想早一天赶到桂林,和郑祖琛商量抓捕会匪,上报皇恩,恍如昨日一般,而现在,心情轻松,一路上游山观景,惬意自然,感受着这南国风光,更想到这一番奉旨回籍,虽然心中并无多少那种小人得志的张狂,也难掩和家人相见的愉悦!
听着水声拍打着船身,带出有节奏的声响,曾国藩无意中想到临离开的时候,郑祖琛在为自己践行之后,在府衙的后花园中的谈话:“老夫宦海沉浮,已历三朝,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大臣,能有涤生兄这样的荣宠呢!”
曾国藩以为对方是在说反话,仔细打量,郑祖琛一双眼虽已昏黄,却是满面赤诚,心中没来由的愧疚起来:“便是皇上有这般恩宠,国藩身为人臣,也当谨饬自守,不可恃宠而骄才是。”
“啪!”郑祖琛的手在几案上重重地拍了一记:“说得好!好一个谨饬自守,不可恃宠而骄!呵呵……涤生啊,想不到老夫还是小看了你哩。”
“前辈的意思是?”
“涤生啊,老夫耄矣,原先想着在办完皇上交付的湘桂边境剿匪事宜之后就告老还乡的。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在这样的时候出了这样一档子大事。想必皇上的御案前,参核的本章已经堆积如山了,上一次降旨训斥,降级不在话下,便是芝翁所言及之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想来,老夫这一趟差事办得总算没有大的纰漏,皇上体恤老臣,才天恩浩荡。”
可能是席间多喝了几杯水酒,郑祖琛花白发根的额头满是汗水淋漓,在曾国藩看来一阵心疼:“而与其等到皇上在此事上为臣下为难,不如我自己上一道表章,就此致仕。也落得个全身而退。”
曾国藩一皱眉,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知道,他说得并非无理,出了这样一大件事,没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是说不过去的:“那么,老前辈的本章,准备什么时候上?”
“这且不急,总要把此事安顿下来之后再说。”他转头望着曾国藩,继续说道:“倒是涤生兄你,我们虽同是在朝为官,却彼此从未得见,这一次有缘相会,又是同时办理这开国第一件大案,老夫有几句话……”
“啊,是,请老前辈赐教。”
“就如你刚才所说,便是有皇上恩宠,为人臣子者,却也当谨饬自守,万万不可做恃宠而骄之事,否则,不但恩宠必减,便是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涤生兄饱读诗书,不要说纵观青史,列列在前,便是本朝的年大将军,前车之鉴,不可不慎啊!”
“是!晚生记下了。”曾国藩真是心存感激,郑祖琛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便真的是拿自己当做近人。要知道,这样的说话传到皇帝耳朵中,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怎么也跑不掉的!当下很郑重的点点头:”还请梦白公教诲!“
“还有一事:托梦之说,老夫心中大不以为然,虽然此事在桂省有了确证,也难以打消老夫心中疑窦。”郑祖琛慢吞吞的捋着短髯:“皇上纵是天纵之资,也绝无可能知晓万里之外的桂省金田县之事!是而老夫心中实在存疑。”
其时已是六月中旬,广西地处西南,巡抚衙门的后花园中,明朗的月光下树影婆娑,偶有几只蛙鸣之声,更是增添几分惬意,而主客之间的话题却全无半分轻松之氛围,反倒于这景致格格不入,只听郑祖琛继续说道:“这且不去说他,涤生兄,皇上新君登基,自然要有一番作为,从陈孚恩之事可以看到,朝中那些只知磕头,琐屑龌龊的大佬,怕是很快就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了。朝中很快就会有一番新气象,到时候,涤生兄,可就是你大展宏图之机啊!”
曾国藩恭恭敬敬的站起来,一躬到底:“谨受教!”
“说不上什么受教了。”郑祖琛很谦虚的摇摇头,他说:“不过是有些老马识途的阅历,能祝涤生兄一展冀足,便于愿足矣。”
曾国藩自然更要客气几句:“不敢当,老前辈的话,涤生越发的不敢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