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肃顺从中牵线,翁同龢终于得到了那一方梦寐以求的汉代古玉。尤杉听肃顺说是皇帝身边的侍读大人想要,本来有意双手奉上,翁同龢如何敢收?
双方争执了很久,终于还是给他说服了,不过银子翁同龢是没有多的,只得倾尽所有,行以物易物之策,用一幅明宣宗的手本,加一幅宋徽宗的‘瘦金体’立轴,最后又加上一部好贴,以为交换,才把玉印拿在了手中。
明宣宗和宋徽宗的手本、立轴都算是藏家珍物,不过还不算什么,倒是那一部好贴,名叫‘娄寿碑’的,是宋拓之中的极品,号称是‘肃括宏深,汉隶第一’,更加是翁同龢多年心爱。
这是清代著名藏家朱竹垞(音茶)的旧物,后来辗转落入翁心存的手中,翁心存知道儿子喜好这等金石字画之物,就转赠了他。这一次为了这方飞燕玉印,也只好忍痛相割了。
这样的东西对翁同龢、龙汝霖之类的方家而言,算是物尽其用,在尤杉而说,却实在是明珠暗投,他既不懂,更不明白,只是这样的一方古印,就有这么***番上门,多次商讨,最后还以家传私藏的旧物做易?
还是尤太太劝他:“既然我们也不懂,不如找个机会,把这件物事还了给人家吧?也算是交个朋友?”
“这怎么是交朋友呢?咱家的那方玉印,不是也给他拿去了吗?”尤杉自觉话说得不清楚,又说:“我看那个翁先生也是个谦厚君子,便是我肯,人家也未必肯赏收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妞妞进宫,在皇上身边,家里人又蒙皇上恩宠,给抬了旗,今后还是得靠人家肃大人多多照应呢。”尤太太难得的料事极准,她说:“看肃大人对翁先生,也是很客气的,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和他再多多亲近亲近?”
尤杉想了想,觉得太太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便托人将肃顺请到府里,和他说了,肃顺大摇其头,“尤老爷,尤太太,你们多想了。翁先生是孝悌君子,就是不提玉印和其他珍藏之物比较起来更是他心中所爱,以之相易,是他心中企盼,就是没有这样一层,他也万万不肯收回的。”
尤杉又说;“可是,肃大人,我看翁先生让下人捧上这几件旧物的时候,满脸都是不舍,是不是心中很是挂念?”
肃顺笑着说,“这是一定的。便如同佳主子,进宫的时候,尤老爷尤太太明知道是去尽享荣华富贵,难道不也是依依不舍的吗?”
这番话虽然于情未恰,却是于理昭然,尤杉和尤太太都不好说话了,尤太太在一旁劝道,“你不过是生意人,官场上的事情,懂得什么,还是听肃大人的吧?”
翁同龢听闻此事,心中好生感动,倒并不是为了尤杉夫妻有意奉还旧物,而是为了肃顺的一席话,心里暗想,想不到肃顺读书不多,却如此的知情识趣,言辞之间嘉勉之词浮于表面,想来献美之事,也是自己误会他的居多了呢!
有了这样的心思,便一改因为献美于上而致的平日里疏于拜望,每每散值之后,经常到肃顺的府中去闲坐,一直到他为了载垕之事给皇帝罢官免职,肃顺自觉羞惭无地,门下人来报,又不好做出一副戚容。
他学不来曾国藩那样得失荣辱不萦于心的真道学颜色,不过和翁同龢、崇实、龙汝霖等人在一起久了,一点皮毛总还是有的,每每有人登门,总是强装笑颜。说来也很奇怪,自从十一月底遭重谴之后,到他府上拜会的,竟然都是一些读书人!旗人宾客,屈指可数。
肃顺知道,自己在内务府当差未久,却得罪了几乎所有人!这些人暗中嫉恨自己履任以来大肆搜检亏空、挪占名目,断了很多人的财源,自然遭恨,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讨好了这些汉族读书人,对自己如此嘘寒问暖?
还是龙汝霖给他解释说,“自从大人到刑部、内务府任事以来,从无以不知为知之处,其他破除情面,大力整顿内务府差事,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原本大家各兼所职,不好贸然登门,这一次大人遭皇上重谴,去职赋闲,这些人没有了顾忌,自然可以登门拜访了。”
肃顺心中苦笑,想不到自己遭了本族人的恨,反倒讨好了天下的读书人?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一句话出口,引得龙汝霖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