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贾大人所说,臣以为,确是为国谋的诤言,圣明无过皇上,庙谟独运之下,圣心必早有决断,臣不敢妄言。”
皇帝笑了起来,“朕给你们说个故事吧。是说有夫妻两个,有两个儿子,都做小生意,大哥卖雨伞,兄弟卖草帽。这爹娘两个性情全不相同,每到下雨天的时候,做娘的就会难过:‘卖草帽的小儿子又没有生意了,他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到了晴天的时候呢?她又担心:‘哎,卖雨伞的大儿子又做不成生意了,他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于是便每天都在发愁。后来,这个做爹的对妻子说:‘你不妨换过来想想,到了下雨天,大儿子的生意不就好了吗?到了晴天,小儿子的生意不就好了吗?’果然,这个做娘的这样一想,心里就觉得舒服多了。”
皇帝的话就说到这里,然后问,“朕给你们说这个故事,你们能够想到什么?”
赛尚阿听得半懂不懂,不过就是草帽、雨伞的,又有什么意义?虽然听不懂,不过他知道颂圣,碰了个响头,他说:“皇上出口成章,鞭辟入里,臣侍奉明君如皇上,实在是祖宗庇佑,天下之福。”
皇帝给他逗得扑哧一笑。他知道赛尚阿并不善于辞令,这几句颂圣的话还是临时现抓现说的,颂扬得并不得体,不过对军机处的这个领班首辅从来都是优容有加,看他说不下去时,主动的岔开了话题,解除了他的窘态,“贾祯,从朕说的这个故事中,你能够领悟到什么?”
“是。臣以为,皇上所言,正正契合是朱子所言的‘格物致知’至理。万事万物,皆可入理。便如皇上所说,故事中的那个做娘的,不知道天时变化本是四季日月之常,只知道左顾右盼,平白为孩子的生计担心,最终闹成笑话。”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又问周祖培,“周祖培,你怎么看这个小故事?”
“臣以为贾大人所言极是,不过,犹有未竟之意。”
“哦?怎么个未竟之意?”皇帝拿起温热得正好的**喝了一口,“你给朕说说。”
“是。”周祖培碰头答说:”皇上所说的故事,虽契合至理,却于今时今日之事,更有令臣茅塞顿开之感。便如同这铁路之事吧,与其现在我等君臣在此闭门造车,倒不如实行下去,待到日后铁路建成,百姓从中见到有利之处,自然为将来的铁路推行……”
他的话没有说完,皇帝就抢先打断了:“你这是和赛尚阿同样的颂圣之言,不说也罢!”
周祖培迎头给皇帝驳了回来,不敢再说,偷眼看看,皇上的表情很阴沉,显然的,军机处的几个人都不能认识到皇帝所讲的故事中的寓意,有点让他失望起来:“彭蕴章,”皇帝用手一指:“你是怎么想的?”
彭蕴章在军机处中很少能够有进言的机会,倒不是他不想,而是身份所限,不能贸然陈奏,这一次有了机会,老人斟酌着语句说:“臣以为,不论雨伞还是草帽,不过都是泛指,皇上的意思是以此二物,说新政旧法之别。”
“哦?”
“臣愚昧,当年在福建任上,听闻皇上登基以来,锐行新政,虽在各省之中略有阻碍,幸有皇上圣心坚定,一力推之,到今天,也终于见到了成效。臣不敢欺瞒皇上,当年入京之时,自问于新政各法一无所知,深恐辜负君父捡拔之恩。到京之后方知,皇上所行各法,实在也是圣人教化之道,不过更宜于今朝我天朝实际所需而已。”
他猛的碰了个头,声调提高了起来:“臣以为,不论新政抑或旧法,于百姓有利,就该大力推行。祖宗所留,圣人道德文章教化之处,虽是不可易之玉论,也要与这世易时移,三千年未有之大变之局相辅相成,方算的是可用之策。若是于民无利,于国有伤的,就正应该早早祛除为尚。”
“你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和朕说的这个故事,又有什么相关之处吗?”
“是,臣以为,皇上给臣等讲述的故事中的母亲,所担心的,就是两个儿子生计。便如同新政旧法一般,该到使用到新政的时候,就该使用新政,使天下富足安康;该到教化万民之时,就该用圣人文字,礼仪典章,使百姓知荣辱,辩是非。臣以为,不论天时变化如何,只要能够把持住这两点,不但康乾前朝盛世可复,就是超越汉武唐皇,我天朝百姓有生之年,也是一定能够见到的盛景!”
皇帝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都起来吧,六福,给几位大人端**来。”
赛尚阿也就罢了,贾祯几个喝不来**的味道,不过君父所赐,臣下不能推搪,像喝药一般憋着气,把**一饮而尽:“臣等谢皇上赏赐。”
皇帝说,“刚才彭蕴章的话,有一句说得很对,不论新政旧法,施行之前,总是要想想,是不是于百姓有利?有利的,不论阻力有多大,也要一力推之;无利的,不论是何人奏请,也要立刻丢开一边。万万不能等到恶果隐现,方才想到解决之道,这一节,军机处要认真体会朕意。明白吗?”
“皇上施政以来,每每心怀百姓疾苦安危,臣等不胜感怀之至。”
“铁路这件事啊,朕这几天一直在想,”皇帝举步在亭子中转了几步,他说:“百姓心怀朝廷,朝廷自然也绝对不能为兴一世之利,而伤了一时百姓之心。军机处下去拟旨,铁路沿线所经过之府县,除所征用的土地,田亩,祖宗坟茔之处一概以银钱相补之外,一律免除三年钱粮赋税。”
赛尚阿碰了头答说:“是。铁路不但是我朝首创,更是亘古未有之善政。皇上一力推之,将来天下人见识到其中有大利于国之处,必当诚心讼祷我皇上英明神武,感念天恩。”
“铁路是国之大事,上一年朕出京之前,就已经让阎敬銘会同工部,两江总督衙门,仔细计算工程款项,前几天朕把阎敬銘传了来,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三百余里的铁路工程,就要花费七百余万两银子!”说完,叹息了一声,言下之意似乎是嫌花得太多了。
“是。”这件事贾祯也是知道的,主动接过了皇帝的话头,说道:“臣也看过阎侍郎所上的奏折,铁路着实花费太大,只一条铁路,购买其中各项物件,不论机车、铁轨、路枕,道钉,道岔之物更是其中最大花费之处,不过臣以为,铁路建成,乃是有利于国的大事,便是多花一点,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英国人从海路,将铁路构建所需之物运来,万里迢迢之下,自然也使得费用更有增加,最后落到我们手中,便是朕明知道耗资靡繁,也只得咬牙忍了。”
“皇上为社稷计,为天下计,自屈若此,臣等不胜钦服。”
“朕想啊,几时天朝有属于自己的,能够建造这样的铁路构建之物的地方,是不是造价就会少很多呢?最起码,这大笔大笔近乎白白浪费掉的银子,是不是也就可以省下来了呢?”
贾祯想了想答说:“臣愚钝,我天朝自古以来从来皆是以道德文章教化四方,并无器作之匠可修建铁路所需之物。臣不知道皇上……”
“朕想,就这一次英人前来,传授铁路兴建之事之外,让他们将这份铁路构建之术,包括钢铁冶炼之法,也在我天朝推行下去。未来……贾祯,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朕说?”
正月的天气里,贾祯满头大汗。他实在不能理解皇上的圣意若何!从皇上登基以来,不论是朝野上下还是小民口口相传,都说是新君登基没有几天,本朝圣祖仁皇帝托梦新君,定然是圣明在上,大清福祚绵长不绝之兆。
这番话说得信而有征,皇上虽然很年轻,处理起政务来却极是老练,不论是盐漕弊政的剔除还是于穆彰阿之类的权臣的处置,在在证明,真正是明君气度,只是对那等奇伎淫巧之物的喜好,让人大感摸不到头脑。
咸丰元年的时候,允许英夷进京,又在翰林院旁的东交民巷划出一块土地,给各国设立公使馆,之后又命庄亲王绵愉,恭亲王奕主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专司和夷人交往事宜,这也罢了。居然还要请英人帮助在国内修建铁路,架设电报系统,专使往来于两广、福建、两江之间,成果完全没有见到,钱却是花去了不少,今天听皇帝说的话,竟似是有意依靠夷人的帮助,未来在国内建造钢铁工厂?
他是名副其实的军机首辅,这时候觉得不能不说话了:“皇上,臣窃窃以为不可。”
“怎么呢?”
“是,臣以为,钢铁锻造之法,我天朝本已有之,又何必仿效英人所长?铁路所需,也可以着我朝工匠参详研究之后,按图施工,不必苛求外人。”
“你说的那些,朕也知道,不过都是一些粗糙技法,不论是产量,还是出产的钢铁的质量,都是不能和夷人所有的技术能够比拟的。上一年胡林翼有折子来,提到在天津大沽口外安置的英夷火炮,其中说:‘英人所铸之火炮,质地极佳而重量也远较天朝为轻,发射之间,全无半点窒碍之处,其中有臼炮三种,臣与大沽口炮台提督等人屡试军前,料实工坚,从未炸裂,验放多次,均尚合用。’”皇帝的记忆力相当惊人,复述了一大段折子中的内容,然后他说:“胡林翼不尚空言。他的话,朕还是能够信得过的。”
贾祯无话可说,干干的答应了一声,“是。”
“其实,不但是火炮的质量上乘,就是使用起来,也是分外的可以使大清炮勇胜任愉快。”皇帝说:“这一点,在胡林翼的折子中也是有着明确陈奏的。见微知著,英人的火炮技术能够让地方上切实使用者如此推崇,其他的方面,也就可见一斑了。”
“朕当年就说过,做人家的学生并不可耻,圣人也说,三人行必有吾师嘛。难道就因为做老师的是红眉毛绿眼睛的夷人,我天朝就全然以上国自居,明知道不如人家,也绝对不肯去向人家学习了吗?”
说完之后,皇帝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一点重,便又说道:“朕继位之初,在奉贤无私殿参谒列祖列宗圣像之时,就曾经对自己发下誓愿,一定要让大清国重现圣祖辉煌,让天下万邦万里来朝。其间就是有再大的难处,再多的阻力,朕也全然一身担之!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皇考托付之重,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传承而下的这片万里锦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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