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欣比皇帝早回京几天,只是为了和总署衙门同僚拿出一份针对即将开始的中英两国为修约一事而进行的商谈的对策。
和宝鋆、李鸿章、文祥、汪康余、唐文治几个把在天津行宫之中皇上面谕的话给众人说了一遍,文祥用力一拍大腿:“嘿!这可真是天朝之福,万民之福了!想来英人怎么也不会料到,皇上竟然聪慧若此,竟然能够于英人到来之前,就洞察其意图。真是,真是天纵圣明啊!”
这样的颂圣之言,自然引来众人一片附和之声,奕问道:“可知道这一次英国外相的专使是谁吗?”
“还是上一次来过的奥尔德?伯明翰勋爵。”
“英人乘兴而来,欲借当年之事,从我天朝再行攫取利益,此次正是我总署上下一展国威之时,总要让奥尔德?伯明翰灰头土脸,铩羽而归,方不负皇上托付之重,朝野上下观瞻之情!”奕大声说道,随即又给他想起一件事来:“哦,还有,皇上让我在此次与英人会商之时,把同文馆中受教的八旗子弟一一罗列其中,也好让他们借此机会,长长见识。佩衡,少荃,此事,就交由你二人了。”
“是!”
咸丰元年,皇帝力排众议,在朝中设下一个在清流眼中分外惹嫌的‘同文馆’,并且命十八行省,特别是江浙、上海、广州等沿海省份推荐‘认识外国文字,通晓外国语言之人,以备询问’,除了学生之外, 又命‘……于八旗中挑选天资聪慧,年在十三四以下者各四人,备资学习。仿照俄罗斯馆之例,妥议章程,认真督课,所有学习各国文字之人,如能纯熟,即奏请给予优奖,庶不致日久荒怠废弛。’
为了这件事,很是引起清流的反弹,各种流言甚嚣尘上,便是倭仁也从旁做桴鼓之应,却不想皇帝非常有手段,行请君入瓮之法,把个讲道学讲了一辈子的倭艮峰挤兑得无路可退,最后只好到热河行宫哭求皇帝收回成命,这件事才算过去。
有了倭仁的前车之鉴,清流中人认识到皇帝在此事上的决断,再也没有人敢做仗马之鸣,同文馆才得以顺利开学。不过,虽然不能阻止其开设,清流中人还是视其为洪水猛兽,不但不允许自家子弟入学,就是那奉召入学的八旗子弟——如荣禄等——也视之为怪物。
荣禄从小定亲,未过门的妻子是任职江宁藩司的灵桂的女儿,灵桂因为也是心中大不以同文馆为然,借故把女儿带在身边,两个人的婚事,也就这样拖了下来。
荣禄是皇帝于同文馆开学之前,钦点要他入馆学习的,这也就由不得他自家有什么进退取舍了。不过入学之后不久,就给他发现了这其中的妙处。这是因为从广东而来的一个新同文馆的教习,名字叫容闳。
容闳是广东省人,家境贫寒,在德国教士设立于澳门的教会学堂去念书,到了道光二十六年,学堂的校长,美国人布朗先生因病回国,临行前把容闳和另外两个孩子一体带到了美国——走出了中国人踏出国门,负笈他邦的第一步——这一年,容闳十九岁。
容闳在澳门由洋人开办的学堂中学习过几年,英文对话不成问题,也就免除了初初踏出国门,语言不通造成的障碍,到了咸丰二年,容闳回国,在两广总督徐广缙的五口通商事物衙门任职翻译、文牍之事,后来皇帝再一次降旨,着沿海各省推荐通晓‘西洋文字’的通才,入同文馆担任教习。容闳立刻动了心思。
在美国,只为道路断绝,彼此消息闭塞,于国内的政务朝局一无所知,回到国内才知道,新君登基,改元纪年,不但设立了专为增强与列夷交往而开的总署衙门,甚至还成立了旨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同文馆——这对于留学美国多年的容闳来说,大有一展所长的余地。
为了能够将胸中所学所见更多的传播于人,他亲自去找徐广缙,毛遂自荐,请求总督大人准许,让他北上京城,到同文馆担任教习。
徐广缙有心不放他离开:自从皇帝登基,与列夷日渐交好,广东黄埔等地的码头前帆影蔽日,日以继夜,他这个五口通商大臣事物繁重,身边能够用得顺手的人不是很多,容闳算是一个。却架不住容闳苦求,再想到推荐得人,于自己宦途腾转更有大益处,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容闳交卸了在衙门中的差事,带着妻子儿女乘船北上。他自幼生长在南地,这江南、北地从未踏足半步,而且,他在澳门洋人开办的学堂上学,日间所说,也都是以西语为频,后来更是到美国留学,回国之时,一句中文都不会说,日后在中国生活的一段时间,乡音才逐渐熟稔。不过论起来,汉语水平还是不及西语远甚。每说一句话,都要想上半天才能出口,旁的人不知道,还当他是结巴呢,闹出了不少笑话。
他在美国呆得久了,生活习性无不相符,他知道,同文馆中有一些西洋教习,而西人彼此初见,总是要送一些礼物,于是,船行到杭州时,容闳的船停了下来,准备买上几斤生丝,带到京中,作为礼物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