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端押解回京的途中接到天使的传旨,对他最终处置正如皇帝说的那样,免差,夺爵,幽禁。连同惠祥一起,全数关在府里,不准出门。公爷的爵位,由惠瑞承继。
这些原本都没有什么,不过在旨意中有一节,是要罚没文端几年来在江宁织造任上所贪墨的银子,总计是二百七十万两!而且规定时限,要在两个月内,全数还清,不然的话,还会有重谴。
文端碰头领旨,大大的咧开了嘴巴,银子他确实是贪得不少,不过惠祥更加是花钱的状元,仅仅是在江宁城中的时候,就养着三房小妾,平时养着的那些帮闲的篾片相公,更加是有十余人之多,文端的钱来路不正,自然也就是悖出悖入,如今皇上着意追查,要他父子归还,又到何处去筹措?
此番惠祥惹出这样的祸事来,幸得奕誴仗义执言,方得保身家性命,这一层也是要认真打点的,所以在接旨之后,回京的一路上,文端愁眉不展,那副样子,倒像是到京中就要人头落地似的。
一路苦挨着进到京城,文端本来还想到宫门口请安,若是能够蒙皇上宠召,舅甥见上一面,自己在御前哭诉难处,皇上发了善心,不求宽免,只盼着能够迁延数日,不也好过这火烧眉毛的窘迫景况吗?
谁知道皇帝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命内侍到宫门口,把他的牌子递还,对他说,“皇上有口谕。文端毋庸引见,即刻回府,闭门思过。钦此!”
文端碰了个硬头钉子,灰溜溜的回府去了,至于回去如何料理那个给自己惹来一身蚁的混账儿子,不是皇帝要去过问的,现在他的精神全然给另外一件事吸引住了。
自从五月二十七宝鋆几个人从浙江携后膛快枪还京,皇上命内务府营造司、工部武备司连同总署衙门共同拆解,绘制、烫样、制造的大清朝第一支后膛快枪终于制作出来了!皇帝闻报大喜,亲自在山高水长召见参与制作的有功之臣。
那支历尽辛苦制造出来的样枪放在紫檀木雕琢而成的长匣子里,由工部尚书龙启瑞捧着,到了御前,先把样枪交给六福,自己则轻打马蹄袖,与雷景修、奎照、宝鋆几个跪倒行礼:“臣等叩见皇上。”
“都起来吧。”皇帝心情很好,笑呵呵的一摆手,示意几个人站了起来,“朕听总署衙门奏报,说是工部、内务府的奴才用心办差,用时不过两月,就将后膛七响快枪的样枪制作出来了?”
“臣等不敢居功。这都是蒙皇上教诲,臣等知道,快枪一物,事关我天朝武备之力兴衰与否,故而臣等上体天心,日夜赶工,只为皇上强国圣意,能够早一日落到实处。”
皇帝展颜一笑,“你们能够有这份孝敬主子的心,朕心甚慰!枪呢?在哪里?呈上来!”
六福有意凑趣,一连声的催促捧着匣子站在一边的内侍,“皇上等着呢,还不快点呈进来?”
匣子取来,在御案上打开,皇帝看过原型枪,这支自己研制的样枪,比之美国人生产的原型快枪粗大一些,不过总算是自己制造的,便是粗大一些,也是不妨事的。
他把枪提在手中,又问道,“这支枪有多重?”
“回皇上,装满子药之后,枪重九斤十三两。”
皇帝掂了掂,“可能击发?”
“是!臣已经命人准备了子药,皇上若有意一试的话,请容臣装填。”
“不用,把子药拿来,朕亲自来。”皇帝兴致不减,离了山高水长,来到外面,命侍卫架好鹄子,回头问道,“这支枪的射程有多远?”
“这……”这个问题倒把龙启瑞问住了,样枪造好之后,也曾经试过火力,击发之间无比顺畅,不过具体能够打到多远,却并未做过正式的考量。
肃顺看他迟疑了一下,知道他在这一节上疏漏了,赶忙在一旁进言道:“皇上,奴才想,龙大人等人急于向皇上报喜,故而行事之间略有疏漏,也是人情之常。更且说,射程远近,也要分谁来击发。皇上乃是天子,一枪发射之下,想来比之龙大人等在校场验射之时,一定也是远上很多的呢!”
皇帝扑哧一笑,摆了摆手,“去,告诉侍卫,将鹄子立于五百步之外。”
“喳。”有人飞快的跑去传旨,侍卫们抬着鹄子又向远处走了好大一段距离,看看差不多了,各自散开,展开警戒。
皇帝把样枪端在手中,用力把扳机下面的护手向下一压,顶上一颗子弹,屏息瞄准:“砰!”的放了一枪。
枪声响过,鹄子前的侍卫跑过去验靶,皇帝远远的等着,始终不见红旗挥舞,“肃顺,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朕没有打中?”
肃顺和龙启瑞彼此看看,若说是射程不够也就罢了,若说皇上打枪居然脱靶,实在是面上无光。挪动着身躯跑过去,一面走一面在地上搜寻。只盼着是前一种状况,那才是皆大欢喜。
找了一路也没有找到,肃顺无奈,只好转了回来,“皇上,奴才想,大约是五百步太远了。快枪的射程未能济如此之远,不如把鹄子摆得近一点吧?”
皇帝没有想很多,点头允准,“也好,改为四百五十步远。”
拉近了五十步,仍然是脱靶!于是再次拉近,这一次直接改为三百步,仍旧是脱靶!皇帝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削薄的唇片抿得紧紧的,“再放近一点。”
一直放近到二百步,这一次终于在鹄子上击出了圆滚滚的弹孔,红旗舞动之下,肃顺第一个呼喝起来:“皇上神射!堪比上古神射手养由基在世!”
“你闭嘴!再喊,朕就问你惊驾之罪!”皇帝的脸色半点也不见好转,急促的端起样枪,对着旁边竖立的几个鹄子连续放了几枪。虽然射程未必让人满意,但他的射击准头相当好,每一枪放过,鹄子的正中央,都会多出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
把枪中的几发子弹打光,他调转枪口,吹了吹镗口的硝烟,转头问道,“宝鋆?”
“奴才在。”
“你在浙江的时候,是不是曾经现场观临华尔等人放枪?当其时,他们的快枪的射程是多远?”
宝鋆知道自己的奏答之间出入甚大,一个不好,就将工部连同内务府的司员全数得罪了。这样的事情他如何肯做?犹豫了一下他说,“回皇上话,奴才当日只是看到快枪威力无穷,至于射程,华尔等人放枪,是在浙抚杨大人的花园中,故而……请恕奴才办事不得法,并未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