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身,宫女太监拥入寝宫,伺候皇上起床更衣,大解、洗漱、用过一碗燕窝人参奶茶,精神爽利了许多:“主子,赵姑娘在门口了。”
“让她进来吧。”
六福走到寝宫的门口,向外招招手:“进来,进来。”
赵惊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怯生生的进到殿中,皇帝正坐在软榻边,向她微笑着,女孩儿下意识的一笑,却给六福呵斥了一句:“没规矩!还不给万岁爷行礼?”
赵惊羽吓了一跳,赶忙跪倒:“奴才叩见皇上。”
“她第一天当值,有什么不懂的,你多教教她,不要总是吓唬人家。”皇帝对六福说道,“起来吧,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是。”赵惊羽慢吞吞的爬了起来,垂手肃立在门边:“睡得很香。哦,奴才回万岁爷话。”
皇帝为她语无伦次的奏答逗得扑哧一笑,挥手让六福领人退了出去,“惊羽,你过来。”
待女孩儿向前走了几步,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还记得前一天的晚上,朕和你,还有青青姑娘在火车中说的话吗?朕希望你们心里想着、念着的,永远是那个粗鲁不文,语调难听的天津汉子甘子义。而不是大清国的皇帝。”
赵惊羽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不敢过于用力,闻言羞红着娇靥,点头答说:“是,奴婢记住了。”
“今后别称奴婢了。朕给你特旨,你在朕身边没人的时候,可以称‘我’。”
“是……”惊羽转头看看,寝室中一片静悄悄,只有自己和皇帝两个人,大着胆子双膝屈了一下:“我……记下了。”
“这就对了嘛!”皇帝依旧拉着她 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说话间又换上了天津口音:“哎?你说话大点音儿,听不清楚呢!”
惊羽蓦然想起几天来他故意逗得自己和小姐娇笑连连的场景,好笑的抿起了红润的嘴唇。
皇帝是真的喜欢赵惊羽和柳青青,柳青青不提,玲珑娇小,让人食指大动,现在在皇后宫中听用之余,由钮钴禄氏教她规矩;他把赵惊羽要过来,并不是要临幸她,只是希望身边能够有一个可以随时陪自己说说话,谈谈天的人儿在——做了近十年的皇帝,那种孤家寡人的滋味,实在不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不过现在不必和她说这些,听门外脚步声响起:“启禀万岁爷,该叫起了。”
皇帝长身而起,“先不和你说了。”对外面说了一句:“传吧。”
门帘挑起,载垣几个鱼贯而入,在御座前跪倒行礼:“臣等叩见皇上。”载垣说:“昨儿个叫起的时候,皇上说,袁甲三江苏学政差事已满,不宜留任,想带他一同回京,江苏学政的接任人选,由奴才几个议定,奴才想,前任河南学政慎毓林品学兼优,可称能员,在河南学政的任上多有功劳,可当此任。”
“慎毓林?朕记得他是道光三十年的进士,和崇实是一榜的,是不是他啊?”
“是。皇上圣记无错,慎毓林正是为皇上慧眼取中,科名甚高,是二甲第四名。”
“他……似乎很是好杯中物的,是不是?”皇帝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江南文风汇集,天下菁英俱在其间,若是他为了一己之私,影响到教化万民的差事,……”
慎毓林是道光三十年庚戌科——也就是崇实大魁天下的那一科——的二甲第四名,散馆之后授职编修,担过一任河南学政,刚刚卸任不久,回到了北京。
他的才学大有可夸耀之处,不过为人细行不谨,最是好酒,常常误事——凭他的才学,早就可以金榜有名,只是为了这天之美禄,每次入闱都喝得熏熏大醉,以致试卷违误了规定的格式,考官也是爱莫能助。
有一次倒是没有喝醉,写作俱佳,格式也对,交卷的时候,受卷官随手一翻,指着他卷中的一处问道:“这两句话,可有出典吗?”
“这两句话出自李商隐的诗。”慎毓林说完,不假思索的反问了一句:“你没读过李义山的诗?”
受卷官气得脸儿都绿了!对他这样的狂生无可奈何,只有暗箭伤人,把他的卷子放在一边,不发誊录,考官根本看不到他的卷子,也就谈不到取录了。
屡试不第,家境越发拮据,妻子苦劝,母亲也说,慎毓林下决心戒酒,到了道光三十年,他三十二岁的时候,方才取中。
入仕之后,慎毓林没有了顾忌,重开酒戒,而且比之当年,犹有过之,便是在河南学政的位置上的时候,也常常为了喝酒误事——咸丰三年,倭仁奉派为河南秋闱的正主考,到了开封,眼见慎毓林长在醉乡,对这个学生怒不可遏,几乎要将他逐出门墙,还是旁人说情,才收回成命,不过打这之后,师弟之间的感情降至冰点,连秋闱以毕,河南巡抚设宴给倭仁送行的时候,慎毓林来给老师敬酒,他都没有理睬。
这件事皇帝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为人性子和缓,总觉得慎毓林书生意气,名士做派,秋闱又没有出什么大的篓子,为这样的事情处置一省学政,心中不忍,再加以崇实在一旁进言,也就没有多做处分,不过是下旨申斥一番,也就罢了。
翁心存是道光三十年科考十八房师之一,虽不是慎毓林的座师,却也算有一段师弟情分,不能不有所辩驳,“是。皇上所说极是,臣也曾问过慎毓林,不过听他说,自知饮酒害事,故而发誓戒断。天之美禄一物,他不沾久矣。”
“若真的是这样的话,倒也不妨事。”皇帝想了想,“廷寄,着慎毓林到上海陛见,朕先见一见他再说。”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