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瀛的奏折送抵御前的时候,皇帝已经乘火车到了上海。连着两天的时间里,他似乎丝毫没有考虑电文中提及的内容,该召见地方官员就召见,该翻牌子招嫔妃侍寝就侍寝,该休息就休息,完全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即使是在临到上海车站之先,几个同车随行的军机处大员君前承旨,柏葰问起此事的时候,皇帝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此事,容等陆建瀛的折子到了之后再说。”
柏葰不敢多问,只好等待着。八月十八日,奏折终于由折差快马送抵行在,皇帝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之态,拿过奏折:《为英人蛮横无理、寻衅滋事,伏乞圣鉴事》。
这件事的起因是在咸丰六年,也就是著名的‘亚罗号’事件,亚罗号是一艘中国商船,自厦门开往广州,停泊黄浦。船上水手全是中国人,船主苏亚成也是香港华人。该船曾被海盗夺去。为了方便于走私,该船曾在香港英国政府领过登记证。在黄埔停靠的时候,广东水师船捕走窝藏在船上的中国海盗和数名有嫌疑的中国水手。
不想英国驻广州领事巴夏礼却认为该船曾在香港注册,领有执照,硬说是英国船,甚至捏造说中国水师曾扯下船上英国旗,侮辱了英国,无理要求两广总督陆建瀛立即释放被捕人犯,向英国政府道歉。
陆建瀛自然不敢擅专,将此事的经过奏报到京中,与此同时,驻京的英国公使、辉格党人奥德里奇男爵亲自带领公事管的秘书、武官和通译到了总署衙门,向中方提出抗议。认为中国地方大宪如此不顾两国交往中应该依照的条约中相应的条款行事,令人遗憾。若是因为此事,引发两国关系不睦,中方要负全部的责任。
在总署衙门和这些夷人打交道多年,奕也大为历练出来了,闻言只是点头微笑,等奥德里奇咆哮完了,笑呵呵的端茶送客,将对方请了出去,随即备轿,进宫请起。
皇帝听他说了几句,凝神想想,所谓的亚罗号事件是二鸦的直接开端,不过如今英国在首都建有使领馆,这样的事情大可以通过外交途径解决,只是,这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想来也不是巴麦尊首相希望得到的结果。故而佯装发怒,“亚罗号上的海盗和那些与之勾搭成奸的水手,可有实据吗?”
“是。据陆建瀛奏报,将一干人等押回府衙,由巡抚怡良问过之后,海盗与水手均供认不讳,供词中说,数年来,亚罗号倚仗着商船悬挂英国国旗,中国近海水师不得骚扰盘查之便,往来于粤港等地,大肆走私。证据凿凿,不容抵赖。”
“既然这样,就毋须理他!倒是英国人那个叫什么巴夏理的领事,明知道陆建瀛此番派兵督捕,是为国锄奸,为民除害,反倒恶人先告状,意图以此挑起两国争端。着实是无耻之尤。老六,你下去之后,告诉那个奥德里奇,英国人打着什么盘算,朕心知肚明,不与之计较,不过是看在多年来两国友好,更有铁路大工承英人提供协助的这样一点面子上。若是仍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一切后果由英国人自己承担。”
奕心中舒畅,大感解气,出来之后,立刻命已经任职总署章京的荣禄到驻京英国领事馆,把这番上谕逐一传达,荣禄也是少年顽皮,等到奥德里奇和随员出来,彼此相向而立,站好之后,用无比熟练的英文把这番话转述一遍,随即不等看到奥德里奇那一脸怒气发作开来,随意的拱拱手,转身告辞!
奥德里奇自然大怒,同时又心下窃喜,中国人的态度这样无礼,岂不是正好给了国内的首相大人以动兵解决争端的借口?看着荣禄走远,冷笑了几声:“一待我国的兵舰驶入中国的内湖,想来中国人就再也没有这副形容了吧?上帝保佑,女王的光辉光耀世人!”
亚罗号暂时被平息了下去,英国人暗中气恼之余,开始布置。此时正是克里米亚战争进行到末期(这一场发生在欧洲的战争不是本书的重点,略去),不过胜利的天平已经大大的向英、法等国倾斜,俄国日薄西山,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到了咸丰六年的二月,《巴黎合约》签订,战争结束,英国首相巴麦尊挟大胜之后,在国内威望如日中天的余威,开始准备对远东这个不听话的中国动一番手脚了。
早在咸丰四年,英国不但提出的‘修约’条款不成,在随后的日子里,中方全面禁烟,各省所有的鸦片烟管被封闭,再有私下贩卖、吸食鸦片的,或关或罚,或打或辱,两年以降,没有鸦片烟瘾的,自然为这等害人之物被全面禁绝而欢呼雀跃;有吸食鸦片经历的,也只得咬牙苦忍——鸦片烟的成瘾性总还是小一些,有毅力,再配以药物,还是能够戒断的。
少了吸客,朝廷又大力打击,鸦片烟馆只得关门,到了咸丰五年的商谈中,中方始终不改初衷,对于鸦片的运输、进口、贩卖仍自固守底线,只准以药用的形式在国内流通,其他或贩或吸,一概不准,英国鸦片商人为此伤透了脑筋。
到了咸丰六年,按照两国签订的合约文本中相应的规定,一切未能销售完毕的鸦片,到了年底,都要由大清政府收归国有,这更是让英国鸦片商人积不相能,万万不肯接受到的事情,虽然中方答应,以每一箱鸦片烟土换一箱茶叶作为补偿,但随着咸丰初年海禁已开,中国的茶叶、瓷器在英国商人的贩运下早已经源源不断的进入本土和各海外殖民地,故此,茶叶的吸引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等陈陈相因之下,英国鸦片商人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1856年的3月中旬,鸦片商人聚集到白金汉宫门前示威,要求女王陛下督请政府,派兵痛剿,以为天下各国再有不遵从自由贸易者戒!
这件事在英国引起极大的反响,支持、反对的声音同样高涨。支持的一派不必说,反对的阵营中,尤其以前辉格党人,后加入保守党阵营的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议员为首,他提出的反对意见的依据是,自1851年以来,中国与英国在各方面加强合作,铁路、军工、钢铁制造等领域日渐频密,若一旦两国动武,即使可以事先撤侨,但这些在华英人的利益必然受到影响。
第二,鸦片害人之物,在英国本土及各殖民地也是早就为政府全面禁绝的,又何能以此为借口,要挟别国?
第三,中国人在这数年之中,训练新军,卓有成效,只是驻京武官描述的,就已经可以知道,这支新军,全然不复当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之时的孱弱之态。更不用说七年来,中国从英国人手中大量的购买、安放、调式之后已经投入使用的海防火炮,对于英国兵舰是一个极大的隐患。战争的胜败,殊难预料。
最后一点,中国幅员辽阔,比之英国本土及所有殖民地加在一起的面积都要大。人口总数更是超过了四万万,远师攻坚,人少了怕起不到什么作用,人多了,后勤补给又会成为极大的问题。一旦给对方切断了补给线,远征军必然成为孤军,到时候,不要说是能够打胜这一仗,就是想让远征军的‘小伙子们安全回到祖国,也成了泡影!首相先生,请您不要像西西弗斯那般,做着徒劳无功,而又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吧。’
巴麦尊自然也有准备,在议院上院举行的演讲中,他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诚然,格莱斯顿议员的话没有说错,这几年来,远东那个原本野蛮而落后的国家已经开始了初步的文明进程,但和正式的文明,还有着辽阔的大西洋一般的距离!“先生们,你们还不知道吧?法兰西第三帝国的一个上帝的使者,在遥远的远东宣扬主的福音的时候,竟然被野蛮而残暴的中国人杀死了!”
巴麦尊一语出口,议院上下一片哗然!
他得意的望望有些手足无措的格莱斯顿,继续说道:“是的,先生们,你们没有听错。事实就如同议院门外明亮的阳光下每个人的影子一样的真实存在着。奥古斯特.沙普德莱纳神父在中国广西的某处,被中国政府的地方官非法逮捕,不顾神父先生是受条约保护的外国侨民的事实,先遭重刑毒打,又被罚站囚笼,关到小铁笼子里,笼子挂在监牢大门,他禁不住折磨,回到了上帝的怀抱,在这之后,他的尸体还被斩首示众。尊敬的格莱斯顿议员先生,难道您认为,这是一个有志于摆脱野蛮和愚昧,并希望进不到文明社会的种族,能够做出来的非法行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