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没结果,肃顺大感憋闷:凭自己四品大员,用不到三五年的时间就将重回庙堂,连一个小小的高平县的土地田产纷争都摆不平吗?偏偏不信!倒要让曹寡妇见识一番自己的颜色!
心中大感不服不忿之下,肃顺似乎忘记了此来高平县,原本的目的只是通过曹氏的首告,将山西泽州府下,倒买售卖官储粮米的事情丢到脑后,认认真真的处理起田土纠纷来了。
用了十天时间,由李慈铭和高心燮每天陪着,到城外走访农人,把高平县所属田土分布情况大约摸清楚,肃顺在县衙升堂,开始办理田土充公一事。所有有地契的土地,连县辖土地的零头都算不上,暂时不用理它,其他的土地,一概充公,由官府重新发放地契文书,今后只有有了正式的文书之后,方可依照文书上所登载的地点、面积进行耕种,到了年底,也是按照田土账册上所登载的,收取应该缴纳的赋税。
按照肃顺所想,百姓能够获得田土,一定是心中窃喜,到时候,县衙之中一定是门庭若市,忙得上上下下不可开交,却没有想到,等到告示贴出去几天了,居然应者寥寥!这让他又奇怪又疑惑:是不是高平县的百姓都不识字?不知道告示上写的什么?
后来命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曹李魏三家提前告诫百姓,任谁也不准到县衙去,办理田产过户手续,如有违反,一概从宗族之中除名!旁姓人家,也大多是这三家的佃户,畏于淫威,不敢不听,方才有了这样的情致。
肃顺又惊又怒,正待再命人去把曹寡妇传来,门下人快步跑了上来,“大人,有圣旨到了。”
肃顺不敢怠慢,赶紧准备香案,面北行了君臣大礼,来者当堂宣读旨意,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着肃顺接旨之后,即刻回京陛见,钦此!”
“奴才肃顺,领旨,谢恩。”
起身之后,肃顺命李慈铭取来两锭十两重的官宝,赏给了来传旨的天使,并问他,“可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急着宣召我回京的吗?”
“这,我也不知道。”来传旨的官员笑着摇摇头,把银子收好,对肃顺说,“不过听人说,大人您为人告了。说您在山西……任意胡行,皇上动了怒气,这才让您回京的。大人,可要多做准备啊。”
肃顺心中七上八下,却并不怎么惊惶,他自问在山西任上这数月来,所行的都是为国谋的大政,并未有任何贪墨需索之举,虽然有人在皇上面前进谗,不是也没有派刑部的官员到省吗?左右回到京中,和皇上讲说清楚,也就是了。
把县里的公务暂时交给邵明甲,肃顺带着李慈铭、高心燮几个远路返回府城,然后从府城出发,折返北京。
路上无话,到了京中,先到圆明园二宫门口递牌子请了圣安,随即回管驿休息,第二天一早进园子,等着皇帝传见。
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虽然为了贪墨一事给皇帝抄家贬值,发到外省为官,这一次又为山西籍的御史弹劾,说他在任上‘胡作非为,大伤治下士绅民心,更有甚者,将县内土地全数充公,以为纳财之本’,不过这样的事情,若是旁的人犯了,也不过交部议处,或者派人到省内斥责一番,而轮到肃顺身上,皇帝居然不远千里将他提回京中,不用问,是借这一次的机会,招他内用了。故此再见肃顺的时候,一个个亲热得不得了,脸上带着笑容,在肃顺看来,分外古怪。
军机处之后的第一起就是传见肃顺,由端华引带,绕九曲孔桥,进到万方安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肃顺一边往里走,一边觉得鼻子发酸,等进到殿中,远远的看见皇帝低着头坐在那里,如往常所见一般的在批折子,肃顺竟然泪流满面,抢上几步,跪倒行礼,声音中满是哭腔,“奴才……肃顺,叩见皇上。”
皇帝于他,心中只有三分恼怒,却有七分想念,肃顺在自己身前的时候,每每为贪墨之事让人觉得又头疼又恼怒,一旦打发出去,却又觉得少了这么个人,心中很不是滋味,故此借有人弹劾他的机会,将他召回来,主仆两个说说话。不料这个狗才,进门居然先是大哭了一场?
“狗奴才,哭什么?早知道朕要生气,就少惹点祸!”皇帝半真半假的训斥了几句,摆手让他站了起来,“上一次山西兵变之事,你处置得很好!不但是朕,就是军机处的几个人,也认为你能够于一日之内,往来数百里,片言建功,功不可没。本来他们还说,在给山西的旨意中给你一番封赏,不过给朕拦下了——左右你日后当差的时日还长,有一点小功劳就赏赐,日后又当如何?”
“是,皇上的话,奴才一百个赞同。想奴才是有罪之身,发往晋省,本是皇上于奴才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的,其间种种,皆是奴才为赎往日罪衍所应为的差事,不敢当朝廷的赏赐。”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你能够这样想,便是极好。不过,”他的语气突然转冷,问道,“你既然知道,在泽州府任上,就该小心谨慎,怎么居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把田土全数收归国有,然后重新编排发给——你是怎么想的?”
肃顺在回京的这一路上,早已经打好了腹稿,闻言并不惊慌,从容奏答,“皇上,非是奴才在治下妄行,只不过,泽州府一地,民风悍野,兼以百姓、士绅之家田土归属本来不明,全靠多年来胥吏和大门巨族口口相传,订下赋税额数,……”
他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逐一做了回禀,随即说道,“除此之外,奴才探知,泽州府并晋省上下,更有倒买倒卖官仓储粮,以好充次,为省内吏员谋取私利之举。”他说着,从袖中取出带回来的卷宗,呈递了上去,“皇上一看便知。”
皇帝将信将疑的拿过卷宗,认真的看了看,不过百数十字的往来公事,他却看了足有一盏热茶的功夫,缓缓的合上卷宗,无奈的摆摆手,“端华,你出去!”
端华立刻知道,皇帝有话要和肃顺说,答应一声,转身欲走,又给他叫住了,“端华,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走露了半个字,朕就要你的脑袋!”
“啊,是,是!奴才定当守口如瓶,不使一个字为外人所知。”
等到端华出去,皇帝再度让肃顺站了起来,“你以为,山西巡抚吴衍,不!甚至还有那致仕返乡的陈士枚,可都有份参与其间?”
“奴才想,这等事与皇上当年训诫,偷针偷金,循序渐进一般无二。一百数十万石的粮米,若说第一次就敢有这样的大手笔,奴才怎么也不能相信,必然是多年承袭而来,眼见无人追查,该等吏员的胆子越来越大,方有如斯巨额。”
“嗯,见识得果然深刻!”皇帝说道,“诚然如此,诚然如此啊!嘿嘿,嘿嘿!”
肃顺听他语气不善,知道雷霆发作就在其时,赶忙上前一步劝慰道,“主子,何必为这等狗官生气?左右等奴才回了山西,认真彻查之下,有了实据,到时候,该制这些人什么罪,自有国法,便是那退职还乡的,也难逃公道!”
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不过一片忠君爱性之心却是显而易见,皇帝心中很见他的情,转而一笑,“不说这些恼人的话了,你回任之后,不要放过此事,朕现在就给你旨意,一定要彻查到底,不论是现任的,还是退职的,都不要有丝毫的因循苟且!朝廷这边,朕给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