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举步向前,崇实落后半个身子,微微弯着腰,亦步亦趋的跟着,在后面是惊羽、六福并几个手中托着伞盖,拿着马扎,衣物,热水壶,茶具等物的小太监。一边漫无目的的前行,皇帝口中一边问道,“这一次回京改任,在山东的时候,可曾到济南去啊?”
“这,不曾去过。”
“为什么?”
“奴才,奴才心中思念君父,路上不愿多做耽搁,故而顺水路,直抵通州了。”
皇帝心中略有感动,不过面上丝毫不露,转而问道,“这一年来,在任上所得所见如何?”
“是。”崇实料到皇上肯定会问及这一节,也早有准备,“奴才不敢说省内吏员、往来官员之间的风气为之一振,不过,奴才所料理的衙门之中,却诚然有云霄之别。”
“哦?认真说说?”
“是。”崇实一边跟随前行,一边把这一年来在四川任上大肆改革往来迎送、铺张扬厉的经过说了一遍——。
崇实为皇帝怒斥一番,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成都,虽然路上在济南耽搁的几日,又为阿玛的事情,使心情为之和缓了一些,但等到回任之后,思及自己数载所行,惹得皇上动怒,眼见圣眷见衰,那份心中的隐忧,怎么也挥之不去,连着多日,都没有好脸色给红莲和孩子们看,吓得一家人如避猫鼠一般,只想躲开他远远的。
崇实自感无奈,苦恼着心绪回到成都,在京中御前演出的一幕,也多为同僚、属员知晓,和他府中的妾室、孩子们一样,这些人知道主官脾气不好,尽可能的将公事料理得妥妥当当,让他半点找不出发泄的借口。
说到这里,崇实苦笑摇头,“奴才在四川任上数年,只是以咸丰八年五月间之后,方始有了如臂使指,融会贯通之感。”
皇帝也给他的话逗笑了,“这样说来的话,龙茂道下的各司职员,倒是很知道眉眼高低呢?”
“是。圣明无过主子,这些人,都是做老的官职的,旁的事情不敢说,只是这份察言观色的功夫,真正是奴才平生仅见。”崇实说,“其实,奴才总是想,若是这些人都能够将这份心思用到正途上的话,则天下事无不可以大治的。”
“你这句话说得有大学问。”皇帝站住了脚步,抬头看去,君臣两个举步行来,已经到了贤良门前,远远的有各部官员,或者偶然经过,或者有等候递牌子传见的,眼见御驾近了,纷纷跪倒行礼。
皇帝皱起眉头,回身吩咐,“六福?去告诉他们,今个儿谁也不见,等明天再说。”说完用手一指,“崇实,你在京中多年,还从未有幸到军机处去过吧?”
“这,不曾有过。”
“走,朕领你进去转转。”皇帝兴致极高,轻笑着在前面引路,崇实、惊羽几个随后跟着,到了军机处直庐前,排闼而入,“和你说吧,这里朕也不是经常来,翁心存几个,规矩太大,又是行礼,又是规劝,有时候弄得朕也没有了心思。行啦,都起来吧!”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迎驾出来的载垣、文祥几个人说的。
文祥碰了个头,就势起身,顺着皇帝的话头说道,“非是奴才等想扰了主子的兴致,只是,这天下间哪有主子探望奴才的?主子有什么事,交代奴才等去办也就是了……”
皇帝孩子气的一笑,“朕不理你,也不要和你说话。崇实,你接着和朕说,也给军机处的这几个人说说,川省任上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
“是。”崇实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到了咸丰八年的六月间,奴才有一天忽然想到,与其为下属僚员所敬畏上官之为人,不如将此时此法贯彻始终,一则尽可以让奴才不必再为一己心绪不宁而导致众人概受株连;再则,奴才想,若是真的可以行之成文的话,必然可以使这种良好的为官风气贯彻始终,也好免去将来有朝一日,人亡政息之弊。”
“嗯,想得倒是不错,只不过,如何推行呢?”
“奴才想及当年皇上东巡直隶天津时,天津知府胡林翼胡大人曾经就往来应酬,各方需索不断,以为疲命一事,以此为前鉴,并拜访总督贤关老,王总督也深以奴才的话为然——仅以咸丰七年一年计,省内用于迎来送往的种种靡费银两,就超过了六万两之多。每月也有五千两,每天也有近二百两的花费,虽说都是公出银两,但这每日从无间断的酒食征逐,于己无利,于国、于民有伤,王大人也说,早应该认真整肃一番了。”
皇帝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问道,“王庆云,朕记得他是道光九年的进士吧?”
“是,皇上圣记无错,王庆云正是先皇九年的进士。道光二十八年的时候,任职山西巡抚,在任上多有建树,官声远播,皇上登基之后的咸丰三年,捡拔其做了四川总督。”
“这样看来,王庆云倒是很把朕的话记在心上的。”皇帝点点头,“传旨,四川总督王庆云,在任上能够知人善任,兼听而明,并能破除情面,将省内原有种种弊政,痛下决心,加以删改,可称总督表率,着赏穿黄马褂,并加赏一年俸禄。吏部加一级记录在案,待回京述职时,酌先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