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昭在内务府几个人面前大大的有了面子,心中得意非常,他走南闯北,经得人和事都多,谈及外间风物,把个常在京中,难得出省一趟的内务府的奴才,又高出了不止一筹,听得文锡、成麟等人心向往之,谈过了闲话,文锡问道:”“照老兄看,这些木植几年可以运完?”
“那……,”李光昭想了想答道:“山路崎岖,材料又大,总得十年才能运完。”
“十年?缓不济急了!”文锡相当失望,“虽说这一桩大工,总也得几年,可是不能说十年以后才动用木植。”
“那当然!”李光昭赶紧解释,“我是说十年运完。第一批总在三年以后,就可以运进京来。”
“那怎么行?那,……”文锡大惊,急得话都说不俐落了,“你不是开玩笑!这样的话你怎么不早说?这事岂是可以闹着玩的?”
“文三哥,”李光昭不慌不忙地答道:“你们先不要急,我自有计较。天下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奉旨修园,又有皇上在上面主持,你还怕没有木植?”
文锡不曾经过大事,所以容易着急,他是候补笔帖式,本来想借朝廷有大工,多多的出一份力气,日后叙起功来,自己能够为上官赏识,分得一个‘善地’,此时听李光昭说得这么毫不在乎,看他的态度,先就象吃了颗定心丸似地。细想一想他的话,果然不错,便有沉不住气的自惭,陪笑说道:“你也莫怨我急!遇见了你,算我造化,指望在这桩差使上补个实缺,谁知道你竟说三年以后才能用你的木植,那一来明年皇上三十万寿怎么办?我何能不急!”
“嗐!”李光昭带些埋怨地,“原来,文三哥你想补缺,怎么早不跟我说?”
“跟你说了怎么样?”文锡问道,“莫非你另有路子?”
“不是另有路子。你早跟我说了,我那个自愿报效木植的禀呈,添上你一个名字,就说其中有你多少,一起报效,内务府几位大人一高兴,不就马上替你补缺了吗?”说到这里,李光昭又跌脚嗟叹:“咳!真正错过机会,你想想,惠而不费的事!”
官迷心窍的文锡,果然大为懊丧,拉长了脸,皱紧了眉,唉声叹气,久久不绝。
“不必,不必,不必如此。文三哥,官运有迟早,不过迟也迟不了多少时候。”李光昭说,“我在各省的木植,虽要在三年以后,才能用得上,另有一条路子,至迟明年夏天,就源源不断有得来。这要多花我十几万银子,也说不得了。”
“太好了!”文锡把刚才的忧烦,抛到九霄云外,赶紧追问,“是怎么条路子?快快,请快说!”
“你知道的,我跟洋商有往来,或者汉口,或者上海,或者福州、香港,我设法凑十几万银子,买洋木进口,不就完了吗?”
文锡喜心翻倒,真想给李光昭请个安道谢,但事机的转变太顺利,反令人不能相信,所以他牙缝里不自觉地爆出一句话来:“真的?”
这句话问坏了,李光昭的脸色就象黄梅天气,层云堆积,阴黯无光,再下来就要打雷了!“对不起,对不起!”文锡深悔失言,慌忙道歉,“我有这么个毛病,这两个字是句口头禅,一不小心就出来了。不相干,你别生我的气。”
“自己弟兄,我生什么气?”李光昭慢慢恢复了平静的脸色,却又忽然放出很郑重的态度,“有句话,我得先说在前,最早得六月初出京,木料买好运到,总在明年春天。”
明年春天木材方能到京,如何赶得及万寿节庆之前,将园子盖好?就赶上也用不上了,他这话不是明明变卦?追问再三,李光昭才表示盘缠已经花光,得要写信回去寄钱来,所以要到年底才能成行。“这好办!”文锡拍着胸脯说。
也不知他是如何好办?只约了几个内务府的好朋友,请李光昭在广和居吃饭,奉为上宾,轮流敬酒。
应酬之际,文锡特地为李光昭介绍一个陪客,说是他的表兄,是个汉军,旗名叫巴颜和,汉姓是李,正好跟李光昭认作同宗,兄弟相称。巴颜和行五,比李光昭年轻,名正言顺叫大哥,而李光昭看他一身配件,翡翠扳指,打簧金表,古月轩的鼻烟壶,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儿,便不肯以大哥自居,礼尚往来,叫他一声‘五哥’。
等酒醉饭饱,文锡约了李光昭和他表兄,一起到家。重新煮茗叙话,巴颜和对李光昭的家世经历,似乎颇感兴趣,断断续续地问起,李光昭仍是以前的那套话,又有意无意地,说是到京买了一大批‘花板’,已经启运,现在只等汉阳的信到,立刻就走。话中隐约交代,资斧告绝,是因为买了花板,汉阳信到自然是汇银子来。
于是巴颜和向文锡使了个眼色,两人告个罪,避到廊下,咕咕哝哝,讲了半天,再回进来时,文锡笑容满面,而巴颜和随即告辞,显然地,这是为了便于文锡跟李光昭密谈。“李大哥,”文锡问道:“我给你预备了五百两银子,你看够不够啊?”
五百两银子回汉阳,盘缠很富裕了,但李光昭喜在心里,却不肯露出小家子气来。略一沉吟,徐徐答道:“也差不多了!好在明年还要进京,想买点儿吉林人参、关东貂皮送人,都再说吧!”
文锡是跟他‘放帐’的表兄借来的钱,已经说停当了,无法再借,所以这样答道:“不错,不错!这得慢慢儿访,才有好东西,今年来不及了,明年我替李大哥早早物色。”
“拜托了!”李光昭煞有介事地拱拱手,“价钱不要紧,东西要好。”
“是的。”文锡又问:“李大哥,你看那一天动身,我好收拾行李。”这意思是他要跟着一起出京。李光昭的脑筋很快,觉得这一下正好壮自己的声势,因而很快地答道:“我没有事了,说走就走。”
于是商量行程,决定由天津乘海轮南下。但不能说走就走,内务府还得办公文,奏明皇帝,咨行有关省份,叙明有此李光昭报效木植一事,将来启运以前,由李光昭向该管州县报明根数长短、径大尺寸,转请督抚,发给护照,每逢关卡认真查验,免税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