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衙不久,皇帝收到了两份奏折,一份是江苏藩司郭嵩焘所上的《奏开算学取士疏》;另外一份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袁甲三上的《为各国驻京使领场馆,位处不宜,仰祈圣鉴事》。
咸丰十年,皇帝西幸,途中接到郭嵩焘奏为请置战舰,练水师以资堵截,恭折仰祈圣鉴事一折。皇帝非常满意,在行在传旨,将这份折子誊录分发各省,着各省督抚、统兵大员共议。事情一直迁延过了新年,兀自没有定论,就是在这个时候,郭嵩焘再接再厉,又上了一份《奏开算学取士疏》。
这份折子同样文字很短,内中说,“……臣思西学所长,虽以算学为先导,而节目繁多,日新月异。如总署衙门所施格物、测量之法外,尚有机器制造、水路军法、船炮、水雷等艺,似非占毕儒生墨守九章成法者,所能尽其广博。”
“臣以为,当可于沿海各省,新开水师学堂,挑取各省良家子弟,专习操演。……查学堂之设,虽为造就将才起见,其要皆以算学入手,兼习经史,其中亦有文清理通而志切观光者。倘或异日得由科甲进身,则文武兼资,未始不可为御侮干城之选。惟学生等籍隶各省,程途远隔,若令先期回籍,静候学臣按临,未免费时旷课。臣再四思维,当此洋务奋兴之际,既欲惜其寸阴,又体国家做人之方,未便阻其进取,合无仰恳天恩,俯准于乡试之年,除各省士子兼通算学者,由本省学臣考试咨送外,另有文理清通者,开单咨送总署衙门听候考试录送。以资鼓励而广登进。若幸而或隽,日后仍归水师、陆军调用。是否有当,谨具折陈请,”
皇帝把郭嵩焘的奏折翻看了几遍,随手放在一边,又拿起袁甲三的奏折来看。咸丰七年的时候,任职江苏学政的袁甲三上过一份奏折,内中说,苏浙文风相将,衡以浙江一省所得之数,尚不及苏州一府,其他各省,或不及十人,或五六人,或一二人,而若奉、若晋、若甘、若滇,文气否塞,竟不克破天荒而光钜典,岂真秀野之悬殊哉?南方火德光耀奎壁,其间山水之钟毓,与夫历代师儒之转述,家玹户诵,风气开先,拔帜非难,夺标自易,此其一也。”
“……冠盖京师,凡登揆席,而跻九列者,半属江南人士,父兄之衣钵,乡里之标榜,事莆半而功倍,实为至而名先归,半生温饱,尽是王曾,年少屐裙,转羞梁灏。不识大魁为天下公器,竟视巍科乃我家故物,此又一因也。”
除了这些原因之外,从雍正年间开始的,对于各省书院建设的问题被皇帝高度重视起来,不论是直隶的莲池书院,江苏的钟山书院,浙江的敷文书院等,都是极大的起到了教化万民之用。以此立言,他认为,应该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提倡兴建书院。
皇帝大为意动,将他从两江任上带回北京,本来是打算不久之后,为成立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所大学做初步的准备的,后来为种种原因,延宕而下,一直到咸丰十年,国家府库充足,百业兴旺,朝廷所能够动用的帑银,超过五千万之数!皇帝想想,此时若是开始筹建大学,财源上,已经有了切实的保障了。
便在此时,袁甲三又上折子了,这一次的事情来得很古怪:咸丰十年的十一月十二日,位于北京东交民巷的使领馆区上演了一出闹剧。这一天是公历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也就是平安夜。各国使领场馆一片张灯结彩,热闹非常,不料乐极生悲,不知道是谁,将一串没有放完的爆竹,扔到临近不远的翰林院内!
到了第二天,正是圣诞节的正日子,翰林院中的士子却在墙内发现了满地的爆竹碎片,一开始还没有想到会是洋人所扔,只觉得奇怪:怎么不是年节的日子,还会有人放爆竹呢?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不料到了当天的下午,阵阵鼓乐、欢笑之声,传入翰林院,更加引得学子不满——十一月十三日,是圣祖仁皇帝宾天的忌日。这一天海内八音遏密,是断然不能有响器动用的!
许乃钊命人去打探,回来才知道,是洋人在过节。只能慨叹莫名其妙。有心派人到各处去交涉,无奈各国使馆鳞次栉比,又如何分说得清楚干净?也只好眼不见心不烦了。
他不肯出面,翰林院中有的是那不甘心与贵为邻的天朝士子,心中恼怒洋人‘入乡不问俗’的血气之辈,暗中纠结了几个同好,要给洋人找找麻烦,煞一煞他们的风景!其中尤以宝廷为首。
他纠结了吴振南、林国庚、沈梁、舒清阿几个人,等到散学之后,故意从东交民巷经过,眼见里面一片流光溢彩,衣香鬓影中,人来人往,谈笑无忌的样子,更加来了火气。不过这几个人倒也不敢造次:各国使领馆的门口,站立着两名手持快枪的武弁,来回走动,一来没有下手的机会,二来,他一时也想不出来,该如何行事。
舒清阿武功极好,但胆子很小,高高的身躯,却佝偻着腰肢,跟在众人身后,小声说道,“竹坡,我们……回吧?”
“你别说话!”宝廷和舒清阿私交非常好,于自己这个老友偶尔展露出来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这份胆量……真不知道他师傅是怎么把他教成这个模样的?
转了一圈,宝廷做到心中有数,带领几个人从原路折回,在东交民巷不远处找了一家大酒缸,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低声商议,“我看,此事非迪影老兄出手不可了。”
“啊?”舒清阿一愣,颤声问道,“关我何来?”
“你不是会点穴之法的吗?若没有你出手,放倒门口的两个武弁,我们几个人就休想成事。”
“这,不行的。我师傅说过,点穴之法,绝不可轻动,若是给老师知道了,我就活不了了。”
“你笨死了。”宝廷是一派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又不是叫你去伤害良善百姓,列国夷人,又有什么好东西了吗?此事你师傅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赞扬你做得对呢!”
“那也不行。”舒清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论宝廷怎么劝,始终不肯松口。
最后宝廷没有办法了,对舒清阿说,“不论你肯不肯帮忙,总之我和子振、邑家、正夫几个人是去定了。你若是不肯出手,我们几个人最后一定逃不掉,即便当时能够躲过去,露了行藏,早晚也会为人抓了去。到时候,你我弟兄就永无相见之日了。今天这一顿酒,就当是饯别吧!”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舒清阿又急又怒又委屈,更多的却是舍不得这一番友朋之谊,“你……你别这样说啊,怎么叫永无相见之日呢?”
“怎么不是?眼见洋人如此妄行,天朝上下,万马齐喑,欲求一士之谔谔,皆成奢望。我等束发受教,尚知祖宗训教,今儿个本是圣祖他老人家宾天的忌日,洋人居然行以鼓乐喧阗之势?此等败行,岂可忍气吞声,不做仗马之鸣?”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朝廷于西洋各国,另有一番与别不同的法度,故而我等此行,情义无可指摘,而国法难以搪塞。故而一旦事发,就有家门之祸。所以我才会说,这一次,是你我兄弟最后一次对坐饮酒了。”
舒清阿眨着眼睛想了想,怯生生的问道,“那,可有规避之法?”
“当然有的。只要你肯于在一旁出手相助,凭你的武功,出其不意,制住门口的武弁,我等进去之后,一番做作,得手苑膳个,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更加不会以面目示人,又有何人知晓,是我等所为?”
吴振南、林国庚、沈梁几个也在一边帮腔,终于把舒清阿说得动了心思,“那,我只要出手制住门口这两个人就行?不用我进去吗?”
“不用,绝对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