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极遭的天气,气温骤降!东南方向彤云密布,眼看着有大雪即将落下,那个为清军请来的向导哭丧着脸,“我就说这样的时候不能行军吧?你们几位军爷就是不肯听,您看看,等一会儿下了雪,天寒地冻的,不等走到尼布楚旧城,我们就都得给活活冻死在这冰原上了——几位大人,不如我们回去吧?才出来不到一百里,若是回去的话,还来得及的。”
朱洪章想劝他几句,张运兰却先他一步,抽出手枪——这一次出征,所有将士一概舍弃了笨重而射速缓慢的快枪,装备了从安庆枪械局紧急制造出来的手枪和连发快枪——一把打掉他头上的风帽,枪口顶在他的额头,“你再说?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我告诉你,这一次我等要做的,是皇上钦点的差事,耽误了正经事,我第一个拿你问罪!”
向导连冻带吓,脸色惨白,这东北的天气太冷了,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冻得他牙齿打颤,“……我……我知道了。”
朱洪章也说,“你这人也是的,当初答应过我们,就该话复前言。如今离城不远,就要打退堂鼓吗?”他又带着很和缓的口气说道,“你放心,只要把我们带到地头,少不得你的银子。这一次的差事,比你一年辛苦所得,都要多上数倍。又何必为天气寒冷,而萌生去意呢?”
向导揉揉冻得通红的鼻头,“还是您这位军爷说话我爱听。”说着,向张运兰的背影努了下嘴巴,当先走到领队的马拉雪橇上,用力一振缰绳,“哈!”马儿放开四蹄,快步跑了起来。
从洁雅依连涅斯克城到伊尔库茨克,入目尽皆是洁白的世界,从每年九月中旬的第一场雪落下,就休想有融化的时候,一直要等到来年的四五月份,春回大地,冰河消融,岸上的积雪才能逐渐褪去,露出乌黑色的大地——在这样的季节行军,固然辛苦,但也相当的便捷——马拉雪橇奔走如风,根本不必考虑脚下原本是陆地还是水面,只管一路向前冲就是了。
从口鼻呼出的热气,附着在暖帽和护口的面罩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结成厚厚的冰凌,倒似乎是每一个人都生了一把白色的大胡子似的,到中午的时候,向导勒住马匹,举手示意,该到了休息的时候了。于是众人各自停下雪橇,将马队拢成一团,在中间升起数量不等的篝火,取出雪橇上的冻肉,就着火烤软,分而食之。
张运兰用短刀切下一条肉,送进嘴巴,含含糊糊的问道,“我们走到哪里了?”
“这里是拉夫凯。刚过雅克萨城。”
朱洪章心中盘算,照这样看来的话,行军速度还是很快的——拉夫凯距离雅克萨六十五里,距离尼布楚三百七十五里,不过,这两处地方都不是这一次行军要走的,按照地图所示,从拉夫凯到尼布楚是一个反向的U型弯,过于耗费时间和精力,故而在一开始确定行军路线的时候,就将此处路径舍弃,而改为走直线行军——这样的话,可以少走不少冤枉路。
“那,我们今天到哪里歇宿?”
“到莫纳斯蒂尔卡河口和阿穆尔河交汇处。”向导说道,“哪里有一片交叉低平地带,顺着阿穆尔河四里多地,有一片巉岩岸坡,正好可以遮蔽风雪,就到那里吧。”
朱洪章出发之前,曾经和这个向导问讯过,知道路上能够找到的窝棚、镇甸不少,但这样大规模的部队行进,躲避人烟唯恐不及,又怎么敢到有俄罗斯人居住的地方出现呢?能够有这样的躲避风雪的地方,已经是他多多费心了,他拍了拍向导的肩膀,“多谢你啊。”
休整片刻,重新理顺队伍,二度上路,朱洪章等几乎所有的兵士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跟着向导的雪橇一路前行,临近申时的时候,雪原洁白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突起,等到雪橇行至此处,兵士们这才发现,这里是一块山体的延伸而成的一大片遮蔽处,下面还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山洞!虽然一切都是光秃秃的,但却是乌黑色的陆地——看了一天的白色,这一片平日根本不会注意的黑色地方,居然让人觉得眼前舒服,心中欢愉!
趁着落日余晖,众人把马匹、雪橇运进山洞,点燃一堆篝火,朱洪章派士兵站岗,执勤,其他人全部钻进山洞,享受这一天下来的疲惫。休息了片刻,听人丛中有人低声呻吟,张运兰长身而起,嘴里问道,“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不是,大人,我的眼睛……哎,好疼啊!火辣辣的疼。”
朱洪章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临行前,皇帝对他说的话,“奔行雪原,阳光刺眼,时间长了,会有雪盲之症。这种病多会伤及人眼,有刺痛、火烧灼热之感。避免之法嘛,暂时只能以薄纱遮蔽双目,方能缓解一二。”
“但,请恕臣大胆,以轻纱蒙住双目,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朕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以薄纱遮蔽。这样做虽然会使视线受阻,但决不至于会有睁目如盲之感的。而且,也只有这样做,才不会因为长久时间以下,双眼为雪光所伤。”
朱洪章从来不曾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一种病,只不过皇帝说话,不能不听,从肃顺那里拿过预备的轻薄黑纱,每人发了一条,这才上路。而今天听士兵呻吟,所自诉的苦状,与皇上所说的雪盲症分毫不差!这真是圣主无所不知了。朱洪章心中如是想着。
他想了想,命亲军从他乘坐的雪橇的包裹中取出烧伤药,给那个士兵敷在眼睛周围,过了片刻,似乎是觉得脸上不再像刚才那么火辣辣的疼痛了,士兵翻了个身子,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间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絮语,“……我和你去,不要叫大人了。”
“嗯?”朱洪章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有事?”
“有。”身边是胡大毛在说话,“值宿的人发现,外面有人。”
朱洪章睡意全消,第一时间抽出了手枪,“是俄国人吗?”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不过看样子,不像是我大清百姓。”
“出去看看。”朱洪章爬起身子,领着胡大毛和那个夜间值宿的士兵到了外面,三个人弓着身子,由士兵引路,到了缓坡的上面,远处一大片茂密的桦树林下,借着遍地的白雪映衬着月光,可以看见几个身穿看不清质地的皮质衣服,头上戴着帽子,正在用尖锥型的器具,在用力戳砸冰面,口鼻间呼出的白气和喉咙间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却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大人,您说,他们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