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文祥几个出去,皇帝对奕誴展颜一笑,“这些人啊,做官做得久了,都学得一肚皮的油滑。对他们而言,没有不能办的差事,有的只是会不会得罪人,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好名声的差事。凡是有的,就抢先踊跃;没有的,就避之唯恐不及。你说说,朝堂中都是这样一群人,朕就是有再大的胆识、再多的才学,又能如何?”
“皇上,臣弟想,只要皇上能够不堕当初的志向,群臣自然也不敢懈怠。怕只怕,皇上有改弦更张之心,则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了。”
皇帝笑着打量弟弟几眼,语带嘲弄的说道,“你和肃顺那个狗才一样,都语出成章了?”他说,“起来吧。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两个,也不必效法庙堂之上,肃肃然如对大宾那一套了。”
“臣弟不敢。”奕誴赔笑碰了个头,站了起来,“皇上,臣弟这个人,您是知道的,未领差事之前,乐得轻松自在,半月前领了海军差事,就开始一心想为皇上分忧了。但臣弟自问才疏学浅,只怕做坏了差事,到时候,臣弟一人获罪事小,耽误到皇上布置天下的大事,臣弟真怕担当不起啊。”
“只要你肯用心办差,就是出了什么岔子,朕也不会怪你。”
“是。”奕誴说,“皇上信重臣弟,臣弟自当竭力报效。但臣弟想,皇上总要给臣配几个又有能力、又有德行的帮办大臣,臣弟才好顺畅办差不是?”
“有能力的人很多,有德行的人也很多。若说两者兼具的嘛,不是没有,但不多。沈葆桢可算一个;袁甲三嘛,勉强也算一个吧;再有就是在东北办理铁路差事的左宗棠,他这个人,恃才傲物,目无余子,要说办理海军之事,也可以成为一个帮手,但朕只是怕……”
“他骄傲骄傲他的,臣弟和他只是僚属之谊,又不想和他做友朋论交。有什么打紧的?”
皇帝为奕誴如此聪颖很觉得惊讶,望了他一眼,“嗯,既然你这样说,日后朕再下旨吧。沈葆桢不提,袁甲三还要办理和俄国人疆圉界址一事,等他做完了这份差事,让他直接到旅顺去;左宗棠,也等他忙过了铁路大工的差事,再到旅顺去。”
和弟弟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他的脸色逐渐转为严厉,“老五,海军建设,是未来十年之内我大清第一要务,把这份差事交给你,是要你在未来十年之内,持之以恒的将这份差事办好,办妥帖。不负朕仰望之情啊。”
“请皇上放心,奴才要说别的不会,只有一颗向主之心,不落旁人之下。这一次办理海军事物,定当小心谨慎,为我大清海疆永固,尽臣弟绵薄之力。”
“嗯,暂时就这样,左右你一时还不会离开,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和沈葆桢几个商议着办,再有不谐的,递牌子进来,一切有朕为你做主。”
挥退了奕誴,皇帝又将沈葆桢招到御前,“军贵能战,而不是看外表的装饰,当年朕命曾国藩在天津练军,一切练兵之法,均由朕钦裁,施用样枪洋炮,新式战法演练,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说话,只当是在崽卖爷田不心疼般的瞎折腾。对朕他们或者还不敢说什么,对曾国藩,嘿!朝野上下群起而攻之!甚至祈隽藻也说过,‘以汉人文臣,而掌国家武备之力,非我朝之福也’的话,朕几乎当面啐他!入关两百余年了,居然还要分什么汉人、满人?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在为国筹谋,实际上,不过是多有觊觎之心罢了——可见他也是熊赐履、赵申乔之流的假道学而已。”
他停顿了片刻,忆及旧事,胸中一股烦躁之气舒缓不出般的长出了一口气,又再说道,“而最后的结果呢?五年之后,山东一战,全国人都见识到了西洋火器的强大威力。之后将新编绿营战法推行全国,如臂使指,再无阻碍。”
这一段故事沈葆桢当然也是知道的,“臣当年履职地方,在任上听闻数万侵略我大清的列强军士,在安山湖边一举成擒,为我皇上神武之能欢喜雀跃之外,亦感我大清实在是有必要彻底整军备武,以为适宜未来之需。”
“朕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海军建设之事,比之当年天津练兵,犹有过之。这不但是因为要耗费更多的银子,花费更多的时间,整训更多的兵士,还因为在很多人看来,若是想常保海圉无事,唯有多多修筑炮台,以拱卫疆土。但他们却没有想到,炮台建的再多,终究是死的,再说,我大清海岸绵长,又要建多少炮台,才能不给外地以可乘之机?与其花费大把的银子建筑那劳什子的炮台,朕宁可花钱,扩建海军。到时候,船行七海之上,犹若蛟龙出没,不等敌人来攻,我天朝的火炮就要君临敌国,施以打击了!这不比那什么固守边圉的混账办法来的高明多多?”
“皇上圣明。臣也以为,以攻代防才是上上之法。日后能够有一支海上蛟龙纵横七海间,则不论敌人来自何方,臣都有信心,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狼狈而还!”
皇帝连连点头,“朕要的就是你这种勇于担当,而且有男儿豪情的忠贞之士。”他又说,“朕命奕誴做海军大臣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是,臣已经捧读过五月初三日的上谕。”沈葆桢说,“惇王为人古道热肠,于皇上交派的差事操行妥帖,臣想,能够在惇王之下任职,定能……”
“老五的差事是他的,你的责任是你的。不可混为一谈。”皇帝的话让沈葆桢一愣,“臣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