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六月底的一次三美承欢之后,皇帝食髓知味,每每留宿于外,弄得宫中几女,想见他一面都成了难事,不过众人知道,他就是这样贪欢的脾气,等到新鲜劲一过, 就如同出外游玩的孩子,满足了兴致之后,自会归家,因此也并不着急。
皇后以下如此纵容,皇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几番临幸之后,自己灰溜溜的又照常回园子居住,这还不算,大约是心中很觉得对不起一众嫔妃似的,政事交待完毕之后,总要到皇后宫中来,和皇后、其他的嫔妃说说笑笑,倒是比当初更显得一家和乐了。
“皇上,前天六婶进宫来,给臣妾请安。六叔还托她给臣妾和宫中众多姐妹带来一些南地的小玩意儿。”皇后唠家常似的说,“您看,是不是很好玩儿?”
“哦?是什么?”
“喏,”皇后命人从旁取过一个盒子,打开来看看,是三五个按照大小排列的无锡大阿福,一个个满面带笑,憨态可掬,煞是可爱,“皇上,您看,多好玩儿啊?”
“嗯,确实是蛮好玩儿的。老六也算有心了。等他办差回来,朕再宣召他夫妇进宫来,你当面向他道谢吧。”
“是。”皇后说,“不是臣妾大胆,敢干预政事,不过臣妾有时候和姐妹们说起,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皇上重用六叔、五叔他们之外,于七叔、九叔他们……”看皇帝面色转为严肃,皇后不敢再说下去,“臣妾胡言乱语,请皇上恕罪。”
“这样的事情,你可不该说。朝廷有祖制,用人之法,草于朕躬。若是给人知道,朕听了你这妇人之言,起用臣工,便是他有才有德,也会给人讥讽为从妇人的裙底撩起来的官运亨通,不但于该员不利,就是于你,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嗯?”
多年来,皇帝一直敬重皇后,不愿意以太重的口风斥责她,但饶是如此,也让皇后大感惶恐,“是,皇上教训的是,臣妾都记下了。今后再不敢了。”
“不但是你,宫中若是有其他的姐妹出以非是之言,你也要拿出天下之母的架子来,该管的管,该说的说——在这样的事情上,不必留什么颜面之见。明白吗?”看皇后和一众嫔妃吓得跪在自己脚下,行礼不止,男子心中一软,“都起来吧。今儿个你我夫妻欢聚,没的让这些扫兴的事情败了心情。”
“是。”皇后不敢多说,爬起身子在一边坐好,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来打开沉闷,只好将匣子里的大阿福拿出来,放在手中把玩着。
皇帝心中一动,这种各省的特产,每年也是要进奉宫中的,只不过自己登基之后,以为都是无用之物,因此下旨尽数断绝了供奉,看皇后孩子般的笑容,倒似乎是自己做错了?“你很喜欢吗?不如朕下旨,让他们以后每年供奉进来,给你们常日把玩,消遣一二?”
“这可不好吧?皇上当年有旨意,说……”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皇帝觉得这是可以用自己所有的权利解决的,摆摆手说道,“这件事,你就不必管了。等明天朕和他们见面的时候说一声也就是了。”
“那,”皇后也不勉强,“臣妾代宫中姐妹叩谢皇上。”
第二天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皇帝将此事拿了出来,“……朕看,不但皇后很喜欢,宫中的其他人也无不珍爱此等物什。今后就着为常例,命各省进贡吧。不但是无锡的大阿福,宣示各省,当地有什么珍奇之物,先将单子拟上来,朕看一看,再说。”
“皇上,若是仅仅为飨皇后开颜一乐,以为日常把玩,臣以为,还是不当命各省进呈的为好。毕竟旨意传下,天下闻风而动,百姓虽有心孝敬,但也难抵胥吏秽员从中扰民之苦啊。”
皇帝突然想起前几天和肃顺的说话,看起来他的话没有说错,自己这些年来待这群人太多宽仁,眼下就是明证:要做什么事,都从来没有俯首领命,非要自己再解说几句,方才答允的!一念至此,心中的恼怒不可抑制,用力一拍御案,“许乃钊,你混账!”
为这样一件不算是大事的奏答引得皇帝动怒,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许乃钊清矍的脸色变得一片雪白,忙不迭的跪了下来,“臣……惶恐。”
“你们是不是以为,这些年来,朕荣宠有加,是心中怕了尔等?自本年以来,君臣见面,又有哪一次是你们肯于俯首听命,恭恭敬敬料理差事的?有哪一次你们不是要朕费劲唇舌,晓以利害,方才领命办差的?这倒好,居然成为常例了?朕今天不过是要各省贡献特产,以驳皇后一笑,就这样推三阻四?日后呢?朕要有什么传办差事,尔等是不是也要拖延着不办了?你们于朕、皇后的孝敬之心,都到哪里去了?”
许乃钊几个哑口无言,皇帝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让众人根本摸不着头脑。军机处是朝廷第一重地,所有能够报上这里,经由皇帝和军机大臣御前共议,颁行各省的旨意,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本来也是需要皇帝和大臣共商国事才是的,听皇帝这样说话,竟似是以为这样的过程也是无关宏旨的,要是这样想的话,干脆免了军机处的所有职衔,一切由皇帝一言而决不就是了吗?当然,这样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许乃钊以下,纷纷免冠碰头,请罪之声不绝,“臣等糊涂,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此事朕就要办,一定要办!你们不肯承旨,朕自己来写旨。就不相信,少了你们这几支笔,朝廷的事就办不得了?”皇帝冷若冰霜的望着众人,声调冷酷的说道,“看起来,这十余年来,是朕做错了。朕本来以为,以宽仁之心待人,旁人自然也会以崇敬濡慕之心上侍朕躬,如今看来,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是一个个都给脸不要脸吗?好啊,好得很!从今以后,朕懒得再和你们多费唇舌,朝廷明发的谕旨之中,不必弄什么多余的文字,各省有敢于对抗皇命的,朕不惜杀人以待。也好让你们,让中外看看,普降雨露之外,还有不测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