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太客气了。肃某何德何能,也称得上什么第一流的人物吗?菲材驽钝,不过在我国皇帝陛下驾前供趋走之役而已。阁下抬爱了,太过抬爱了!”
“这可不是抬爱。老大人荩忠为国,天下谁人不知?当年在朝的时候,屡建功勋;外放山西,更是在半年之内,举发一省上下层层弊政,凡此种种,都可见老大人才德俱佳,实勘朝臣表率呢。”
肃顺明知道对方来是有所图,也为他们的说话大觉满意,同时升起一阵惊悸:日本人连自己当年在山西的事情都知道了?可见功夫下得很深啊。当下不再缠绕当年旧事,改为谈一些风土人情——他最好这种奇闻异事,副岛两个也是言辞便给,讲起中日两国不同之处,言语描绘得栩栩如生,令人由衷而起神往之心。
闲谈良久,下人再度上堂来,“老爷,可要留两位客人用饭?”
“留,一定要留。把黑龙江将军给我送来的大马哈鱼呈上来,请两位贵客品用。”
请二人入席,肃顺有意不安排陪客,只是由几个府中的下人在席间张罗、伺候,自己陪他们说话,“这是皇上上个月赏给老夫的茅台酒,在贵国怕是用不到的,来,尝一尝,尝一尝。”
副岛种臣酒量甚宏,但此刻不敢多饮,故作陶然的举杯,浅浅的抿了一口,“果然是好酒。可惜,在我国却是不得一尝。”
“若是喜欢的话,等贵使回国之前,我送几坛于你,怎么样?我这府上别的没有,若是说御酒,你想用来洗澡都行。”
“久闻老大人最得贵国皇帝陛下信重,仅此一端,便可见端倪。”井上馨笑眯眯的接过话题,主动问道,“老大人,不瞒您说,这一次到贵府上来,是有事相求的。还望老大人不吝赐教。”
“哦?有什么是肃某可以帮衬的?但说无妨。”
“贵国总署衙门中,有一人,身担日本股帮办大臣,姓甘,双名子义。大人可知?”
“甘子义?”肃顺闭上眼睛,沉思片刻,“总署衙门虽不是老夫职责管辖,但内外臣僚,也都略知一二。这个甘子义?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怎么,问他有何用?”
“这,只是为见其人才学俱佳,我等有倾慕之心,故而想向大人请教。”
“这个人我不认识。”肃顺眼神中一片至诚,令人一见不疑,“不过能够做到总署衙门帮办大臣的,朝中也只有这寥寥数人啊?这样吧,等明天我进宫去,向皇上身前的小太监打听一下。我这个御前大臣,终究是不及这些人在皇上身前的时间多啊!”
“那是,那是。”副岛种臣从西装的口袋中拿出一份红皮本本,在桌上向前一推,“这一点小小心意,请大人笑纳。”
“这可不行。”肃顺忙又推了回来,“我与二位一见如故,这一点小忙又算得什么?”
“不。大人,这点心意不敢说孝敬大人,只不过,御前各处当差的,都要打点一番,这笔钱,就当给大人用之打赏就是。”
肃顺也不坚峻,伸手接过,“既然如此,我就代这些奴才,谢过两位的盛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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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肃顺讲完经过,皇帝笑得打跌,“日本人给了你多少银子?”
“给了奴才五万两。”
“惊羽,你听见了吗?只是为了知道一个甘子义的出身来历,日本人就肯拿五万两银子呢!哈哈!想不到甘子义竟然这么值钱?不行,朕等一会儿还得到总署衙门去,再给日本人施加一点压力,想来能够到手的银子更多。”
惊羽也是轻笑连连,“皇上,您就别胡闹了。还有这么多大人在等着您呢!”
皇帝不理她,又对肃顺说道,“这条大鱼,不要放跑了,继续抻着日本人,多多从他们身上弄点钱出来。总之是越多越好。就看你肃顺能不能做得到了。”
“奴才为皇上效劳半生,只以此次差事办得最称爽快。奉旨纳贿,在我大清还是第一份呢!”肃顺笑着说道,“请皇上放心,有了主子的旨意,奴才不从日本人身上榨出油来,就是他们养的!”
听他语出粗俗,皇帝扬声大笑!和肃顺说了几句话,面授机宜一番才让他下去,随即升座中正仁和殿,召见军机处,第一件事还是和日本人有关,“臣弟昨天和总署同僚议了一番,以为还是俯准日本国所请,在沿海各省,选开口岸,让其登岸经商为宜。”
“初步就这样订下来吧。具体的嘛,暂时不必急着让日本人离开,留他们在京中住上几天。等到合约正式确定下来了,朕再到会,亲临其事。”
“是。”奕答应着,又说道,“臣弟恐日本人会问及甘大人下落,故而临时为其编造借口,言语中恐有咒诋圣上之言,请皇上恕罪。”
“你是怎么编的?”
“臣弟想说,甘大人身子不适,暂时不能出席会议。”
“也罢了。”皇帝不以为忤,放下此事,对曾国藩几个人说道,“昨天在会议中,日本人答应我朝,在明年的二月三十日之前,撤出所有驻留在琉球的官民设施。但朕想,琉球距离大清太远,反而距离日本很近。日本人借此为凭据,不时派人派船登岛游弋,见中山王府及我圣朝始终不予追究,难免起了得陇望蜀之心,直至有今日之忧。这一次的合约即便能够最后达成,怕也未必能够彻底阻断倭人贪餍之心,琉球地方狭小,根本没有什么兵力配备,所以就要我大清负起责任来。军机处廷寄山东沈葆桢,命他于明年二月初一日,派遣兵舰,监督倭人撤离之事,并以此为常例——大清有了自己的海军,就不能只是在家门口摆威风,要让世界各国都知道,琉球、朝鲜等地都是我大清属国,都是在我大清兵锋环顾之下,不是这些人可以起左右瞻顾之心的。”
“……这件事暂时由沈葆桢和旅顺水师提督宋玉负责,等到南洋海军建成了,交由李鸿章掌管。一来练兵,二来,李鸿章这个人朕知道,这样做,也好激励他一下。”
“皇上圣明,一举而得两善。诚乃明见万里,臣等钦服无地。”
“皇上,李鸿章前几天给朝廷上了一份折子,提请台湾一地,仿照黑龙江等关外三省旧制,新建行省。臣等共议,皆以为是谋国之言,宜乎诏准。”
“台湾的事情,朕另有打算,暂时不必提。李鸿章所请,一概不准。”
骆秉章叹了口气,记得刚刚入值军机处那几年,皇帝每有政令,总要详尽的为众人解释一番,直说的口焦舌敝,不能竣事。自己有时候虽然觉得过于新奇,但更大的感觉是可以学到很多新鲜知识;如今风气却为之一变,大多时候,皇帝从不做任何解释,出口就是法令,根本不容众人有疑窦之声,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是祸是福?
和群臣说了会儿话,各自退下分别办差,皇帝在暖阁中休息片刻,忽然一拍脑门,‘哎呀’的轻叫了一声,“皇上,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