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说着话,马车到了东城草帽胡同,袁甲三的府邸就在这里。咸丰十一年的一场文字狱,几乎把袁氏一门尽数摧折,后来还是载滢求情,方始恕过。不过袁甲三给发到黑龙江军前效力,一直到东北新建三省,皇帝钦点他做了辽宁巡抚,总办营口、旅顺、大连、金州等地海防重任,信重之情,溢于言表,袁氏才重现旧观。到咸丰十九年,皇帝东巡,把袁甲三又带回北京,赏礼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让他专职负责管理北京大学堂。
袁甲三多年不入帝都,这一次回来,又是办理这样的差事,他是那种办事非常认真的人,入学院办理院务,很快给他发现了问题,即生员入学,全靠本省督抚、学政保荐,虽然也要经过考试,但这样的考试,不过应付差事而已。这就造成了生员品流的良莠不齐,很多人,特别是旗人,完全是倚仗同旗、同宗的关系入学,进入学堂之后,学业非常困难,根本达不到培育英才的目的。
另外还有一点,生员入学之后,所选的课业门类,并无仔细分别,更加不会考虑到生员平生所好,完全是按照院方的安排来进行。这样就使得有的生员进入到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学习,学习的时候,全无半点动力,这样一来,也就收不到什么效果了。袁甲三把一月所见,草拟了一份奏折,但皇帝那边没有做半点批示,竟似乎是没有收到一样。眼看新年到来,袁甲三不好追问,只想着等过年开了衙,再到御前回奏。
这一次在北京过年,袁府热闹极了。自家老家主多年之后,重回帝都,受皇上重用,从河南老家赶过来的兄弟子侄汇聚满堂,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袁甲三也自高兴,和孩子们说说笑笑,静享含饴弄孙之乐。
初三日的早上,有客来访,也是袁甲三在大学堂的同僚,就是容闳。数年以下,容闳已经做到正二品的高位,在大学堂中担任总稽查之职。给老大人拜过年,命下人沏上茶来,彼此相对而坐,谈了几句闲天,把话题扯到正经事上——实际上,在袁甲三给皇上所上的关于大学堂办差岐误中的第二项,就是容闳的见解。不过却也很得袁甲三的赞同。
“纯朴兄,不瞒你说,你这番条陈,若是在老夫履任辽宁任上之前所说,只怕老夫不但不会赞同,还会以为老兄有得陇望蜀之心呢!”
“老大人这话,学生不解。”
“老夫出关多年,奉皇命办理海防之事,往来尽有那西洋帮办,公务之外,和他们谈及本国事,方才知道,原来正如你所言,这种大学所设专业,固然五花八门,但选择起来,却都是由孩子们自择的?”
“是。”容闳回国十几年了,对话比之当年纯熟得多,而且遣词用句,也是措置裕如起来,“学生当年赴美之前,双目如盲,于这种大学可自择专业之分,茫然莫知。等到入学,院方要我自己选择,还闹出很多笑谈。”他笑着说道,“不过,等到选择之后,便大见其利。何也?可省却很多闲余功夫,专攻一门,一也;而所选专业,实为一己所好,故而学习起来,只见其乐,而不惧其苦,二也。”
“嗯,诚然如是,诚然如是。”袁甲三说道,“学堂新政是皇上一力操办推行,总要与别不同,方显得我皇上圣明如天。若是如国子监、翰林院一般,弄得千人一面,又有何益处可谈?”
“大人高明,这也是卑职一愚之见。”
“我只是担心,学堂中固有专业,总还不及西洋之国那般门类齐全,生员入学,若是并无太多可供选择,又当如何?”
“此事易尔。只要奏请皇上,更多多招募西洋教习,彼邦人才大有,不患无从寻觅,只要我天朝肯慕请,我以为,愿意以胸中所学,传播四方的人还是很多的。”
“那,教学之际,怕也还是要全以西语了吧?”
“这不用大人担忧,如今北京大学堂中,除文教之学,如律例、钱粮术数等项由翰林院选拔才德俱优之士任教之外,其他诸如化学、物理、医道等科,不都是以西语教学的吗?”容闳从容不迫的说道,“而且,以西语教学,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大人可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皇上上一年东巡,准了沈大人所请之事,大人可知道?”
“你是说,准许海军学院选派生员出国留学之事吧?”一句话说完,袁甲三也反应过来,“你是说,大学堂受业之后,亦可留学外国?”
“正是此意。大人请想,生员在学堂中久经西语教学,出国之后,也就不必为言语不通而平白浪费时日,前后数载,学益进,志益锐,回国报效,岂不是好?”
袁甲三苦笑无言,心中又想起当年奉旨办理大学堂事物,和容闳初见时候的情景,他这份想到说到,异想天开的毛病,倒似乎并未随时间而消磨呢!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做到?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眼见临近中午,袁甲三照例留客在府用餐,还不及容闳道谢一二,门下人来报,“老爷,有客到。”
“是谁啊?”
“不认识,只是说是来给老爷拜年的。”
“可有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