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澧迎娶钮钴禄氏的同时,大格格秀慧公主下嫁曾府的差事,也在进行着。和载澧娶妻不同的是,皇帝对这件事的热衷程度,也要关注得多。
这倒并不是因为曾国藩是军机重臣,一国首辅,而是因为皇帝对女儿的宠爱,实在是出了格——按照清制,儿女长成,都要分府出外居住,但皇帝最是娇宠几个女儿,弄到秀慧、颖慧、秀慧和珏慧四位公主一直到现在,兀自赖在宫中,不肯出去。皇后有时候说几句,皇帝总是敷衍,“算了吧,她们既然爱在宫中住着就让她们住着吧,等到日后出嫁了,你做额娘的想见也见不到了。”便将此事拖了下来。这一次秀慧公主出降,最舍不得的不是母亲,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
几次想降旨,将女儿出嫁的日子再拖后一些,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眼见势不可改,唯有多多赏赐一些财物,以表做阿玛的一片心了。故而这一次的赐物比之赏赐惠昱一家的赐币,真称得上是足尺加三分了。
肃顺知道他的脾气,在内务府拟定的赐物礼单上,已经更有增叠,皇帝兀自不满意,亲自加上二百两黄金,一万两白银;金银茶筒、银杯;一千匹贡缎;另外是二十匹配备了鞍辔的骏马。其他另有诸如东珠珊瑚金项圈一个、衔珍珠的大小金簪各三支、嵌东珠二颗的金耳坠三对、金镯二对、金银纽扣各百颗、衔东珠的金领约和做各式袄褂被褥的貂皮、獭皮、狐皮数十张,绸缎一百匹,棉花三百斤,饭房、茶房、清茶房所用银盘银碗银壶银碟等若干。
那二十匹骏马也是一色纯白,是古代天子驾车的所谓醇驷,大小一样,配上簇新的皮鞍,雪亮的铜活,黄弦缰衬着马脖子下面一朵极大的红缨,色彩极其鲜明。为这二十匹马,上驷院报销了八万银子,还花了三个月的工夫,把马匹调教得十分听话,不惊不嘶,昂首从容,步子不但踩得整整齐齐,而且还能配合鼓吹的点子。光是这个马队,就把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看得不住点头,说是:“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趟见!”
在皇帝看来,这还不算满意,但肃顺说,“天家富贵,不在钱财上计算,光是那一万两银子,便是户部银库的炉房中特铸的,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凸出龙凤花纹,银光闪闪,映日生辉。凡此种种,皆可见皇上待公主一片慈爱之心。而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主子但有赏赐,只管派小太监赍送过府就是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嘛!”
因为这样的话,皇帝才暂时打消了趁这样一次机会,把内务府府库全都搬到大公主府的荒唐念头。
和他同样为婚事心神不宁的还有曾国藩,尚主固然是荣光,但与之同来的,还有无限的麻烦,继鸿有点书呆气,自从赐婚的旨意到府之后,就变得浑浑噩噩的,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欢喜得傻了,但曾国藩明白,与其说是在高兴,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惊恐和担忧。
日后娶了公主,彼此是夫妻,却先要论君臣,同房之前,还要行主仆之礼——这是何等煞风景之事?还不必提公主每每招额驸,都要经陪嫁过来的内务府嬷嬷的准许,每一次夫妻燕好,也都要记录在册!但这是祖制,连曾国藩也是爱莫能助的。
他想了想,此事非得和皇上奏陈不可,也好让小夫妻鱼水情浓,琴瑟好和。但自己的立场特殊,不宜开口,便转托肃顺,在皇上面前婉转进言。肃顺也觉得很为难,此事是祖制,便是皇帝怕也不好更改的吧?但曾国藩权势倾国,他更加不好推拒,便答应日后找机会再说。
好在他是每一天都要到御前的,机会多的是,正好皇帝谈及内务府的差事,唠闲天儿似的说道,“大阿哥的婚事,眼看着就要毕其事了。时间虽然很紧,但内务府上下,总算料理得妥妥当当,肃顺,你身为内务府大臣,办差得力,朕该怎么赏你啊?”
“奴才能够伺候主子,为主子办差,如何敢贪图主子的赏赐?”肃顺笑眯眯的跪下去碰了个头,起身说道,“只是,君父有所赐,奴才不敢辞。主子要赏,奴才请主子赏奴才一句话。”
“你这狗才,”皇帝笑骂着,“说吧,想要什么?”
“奴才想,请主子赏奴才一句话,大格格出降之后,不必仿效前朝旧例,在额驸府中,凡事皆可擅专,而不必经由那些下人。”
“嗯?这话怎么说?”皇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立刻醒转,“哦,朕知道了,是为这件事啊?”
“是。”肃顺说道,“奴才想,大公主出降曾府,固然是曾大人阖府荣光万端,但若是在其中多有小人从中渔利,不但于他们小夫妻不利,更容易为人讥笑为……”
“为什么?”
“为皇上有意纵容下人,借公主婚事贪利。”
皇帝悚然动容,“嗯,这确实是个麻烦。等日后吧,日后朕亲自和慧儿说。让她拿出主子的架势来,别整天为那些混账东西左右!”
“皇上圣明!”
因为这一番奏对 ,皇帝又想了很多,觉得即便有自己的旨意,只恐下面的那些混账东西阳奉阴违,最后还是会落到空处,与其如此,不如痛下决心,整改一次,“额驸府已经重新装点一新了吧?”
“是。”肃顺心中有些奇怪,额驸府是早在上一年皇帝降旨赐婚之后,就由内务府、工部奉旨敕建的,府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因为大公主住在漱芳斋,皇帝特意降旨,在府内特别仿照漱芳斋的样子,按照原比例搭建了一处,起名栖凤。单是这一项大工,内务府就报销了十六万两银子,怎么又问?
“既然是新园子,就要有一番新气象。公主出降之后,身边除应有的奴婢、下人、太监之外,那些嬷嬷、谙达之类的,一个也不用带,省得他们有事没事就找茬,无事生非。”他说,“至于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也由他们小夫妻自己做主——此事定为永例,今后再有公主出降事,一体照此办理。”
“皇上,这怕是不妥吧?公主出降,身边没有一个用的惯的下人怎么行?”
“用用就惯了。世界上的事从来都是从生到熟的。二十年前,朕还没有当过皇帝呢!”皇帝手一摆,制止了肃顺的话,“新进的下人,让他们小夫妻从头用起,日后也好摆弄。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
处置完这种外场事,还有一个人要另行训教,就是自己的女儿——即便没有内务府的一群下人从旁簸弄,若是女儿自己在府中摆出格格的架子,也足以让曾纪鸿伤神不已的了,“……到了曾家,不要拿你公主的身份压人。阿玛为你选的夫婿,是要和你好生过日子,日后为曾家开枝散叶的,不是让你拿来欺负的,嗯?”
秀慧公主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不时翻起眼皮,向父亲扫一眼,“女儿记住了。”
只是一看女儿的神态,皇帝就知道,自己的话全落到空处,十句之中她连半句也没有听进去,“慧儿,你虽是旗下女子,嫁到夫家,就要守夫家的规矩,要真是不听话,使小性儿,曾国藩管你是不敢管的,但你别忘了,朕还是能管的——要真到了那一步,不但你丈夫一家的面子上不好看,连你母后的脸上怕也没有什么光彩了。”
“女儿都记住了。”秀慧娇声说道,“女儿到了曾家,一定谨守妇德,不敢以皇阿玛之尊为荣宠,行不孝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