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情治工作做得实在到家,这份特殊的咨文是在正月初七日由郑刚转呈给奕的,这一天正是他在军机处当值。接到来自日本国咨文,他还当是为了皇帝当初在谈判桌前一番胡乱言论,引发出来的硕大变故呢!急忙展开来看,“怎么……这样?”
“是。卑职也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日本人要邀请我大清北洋海军,到日本一游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私?”
奕也不能决。这份咨文的内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竟是日本国的天皇陛下,有鉴于中国北洋海军在越南近海大败法国舰队,大大的涨了亚洲海上强国的风貌,日本身为与大清最为临近的国家,为其感到荣光之外,更有喜不自胜之感,所以,意欲在请北洋海军参战兵员,前往日本国,由日本百姓,为之隆庆云云。
这样的一份咨文实在是很荒唐,打败法国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情,几时轮到日本人代为庆祝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虽然咨文是以日本天皇的名义发来的,正式得很,但他以多年办理洋务的经验来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心就此递牌子请皇上的起,但现下还是在封衙期内,若是给皇后和宫中各位女主子知道了,一定责怪自己让他劳累,过年期间都得不到休息!两难之下,奕决定,把这份咨文转呈到御前,看看皇帝有什么决断再说吧。
皇帝在这十数日之内,简直要给憋出病来了——惊羽以下,杨三、六福,都奉了皇后的懿旨,今年再不能让皇上自己偷偷溜出宫去,若是哪一个看护不利,让皇上再做微服私行的事情,不问缘由,一概拉到慎刑司,打死拉倒!
有了这样的严令,连惊羽也害怕了。她知道皇帝的脾气,有时候很疼惜下人,便大打博人同情牌,和杨三、六福几个可怜巴巴的跪在他面前,“皇上,皇后娘娘也说了,谁要是看不住主子,日后都要给打死!您也舍不得奴才们不是?那就不要出宫去了,好不好?求求您吧?”
这个办法果然奏效,看几个人跪在自己面前一片哀声,皇帝心软,便答应了下来。谁知道不过几天,就开始后悔,成天呆在深宫,闷也闷死啦!几次想偷偷溜出去,都因为下人看得紧,给堵了回来。
这弄得皇帝很是恼火,“朕看你们越来越混账了!到底你们是主子还是朕是主子?都滚开!”
众人跪下苦求,惊羽另外派人到皇后宫中送信,不一会儿的功夫,皇后驾到——皇帝立刻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没了刚才的精神。如是者十余日下来,他也断了出宫冶游的念头,每日也不用批折子,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新年之中这几天,倒是胖了一圈。
这一次听杨三说恭王有奏折呈上,皇帝一跃而起,“快点拿来!”
杨三知道他这数日以来憋闷坏了,为哄他高兴,便故意骂小太监:”快,还不把恭王爷的折子取来!万岁爷等着看呢!快,快!”
小太监也就有意地装得手忙脚乱,取来奏折,又端来文房用具,调好朱砂,放在一边。更有心思灵透的,端来调了蜜的玫瑰露,一大盘御膳房新出炉的‘小八件’,四五个人围在养心殿中,忙个不休,不像是在批奏折,倒像是一群人在哄着万岁爷玩儿呢。
皇帝取过这份特殊的咨文,只是扫了一眼,就猜到日本人的意图了,“娘的!”他在心里暗骂,“居然想借我们的鸡,来孵他小日本自己的蛋?”
他把奏折放在一边吩咐一声,“传奕。”
苏拉到军机处值房传唤一声,奕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惭愧。欢喜的是,他入值军机处多年,中间虽偶有反复,但终于还算是朝臣中最得皇帝信任的,多年以降,他也大约知道了皇帝的脾气。例如今天这样的事情,若是他心中没有一个定见的话,是不会传召自己到御前答话的。惭愧的是,自己领总署衙门多年,对于西洋国家也算得上政通人和了,未有对东洋,却还是如在五里雾中,摸不到什么头脑。
想着自己的事情,到了养心殿中,不等他跪下去,皇帝先拦住了,“不用行礼了。给六爷搬杌子来,惊羽,倒茶。”
奕躬身谢恩,在绣墩上落座,“臣弟无能,于此封衙期内,还要劳烦圣躬。臣实在是心中有愧。”
“留你们几个人在新年期间入值军机处,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和处理这种突发事件的——我们中国人过年,东西洋人却是不过的。”他几句话把这一节掀开去,笑问道,“老六,朕很羡慕你啊。”
“啊?”奕不解,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还羡慕自己?
“是啊!你是不知道,你皇嫂还有这些下人,把朕看得死死的,根本不容朕有乱行乱动的机会,哎!朕简直要给闷死啦。”
奕听得好笑,抿嘴一乐,“臣弟想,皇后也是关心主子,毕竟白龙鱼服,易为鱼虾所欺。上一年的时候,皇上就为店肆杂役言语羞辱,臣弟闻知之后,心中实感怆痛!”
皇帝撇撇嘴角,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屈辱,你怆痛个什么劲儿?他本来是想引出奕逢迎的话,自己便顺水推舟,也好出宫转上一圈,奈何对方不上当,实在令人失望!这样想着,更觉得还是肃顺更合乎自己的心意。
“皇上?”奕看他沉吟,在一边问道,“这一次日本人所发来的知会,臣弟疑难不能决,还请皇上指点。”
“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说,“日本人不过是想借机孵蛋罢了!”
“借机孵蛋?”这样的一句话太过粗鄙,奕几乎都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不用说详解其中含义了。
“日本人自咸丰十八年起,开始行以维新新政,这件事你知道吧?”
“臣知道。”奕答说,“臣经皇上指点,又曾经多与京中各国教习深研讨教,所知者虽并不能算多,却也明白,不管日本国人如何分帮结派,但君臣一心,欲求国家富强,倒是一以贯之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