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村纯义是四月二十九日到天津港的,到津城之后,直入天津府衙自首,等李慈铭听翻译解释之后,很是吃了一惊,倒没有任何失礼,先让人把他收押,随即通报直隶总督肃顺。
肃顺也是一愣。四月二十日的时候,皇帝为索取川村纯义不得,大发雷霆,不惜准备派兵舰到日本,行掳掠之实,只是想不到,川村纯义竟然孤身远引,亲自到中国来投案了?命人以电报的方式将这一则消息传到京中,请旨定夺;另外则在总督行辕中,召集众多幕僚问计。“你们说说,川村纯义这样自首而至,下一步当如何料理?”
“若说凭我大清海军直放东瀛,将王爷遇刺案的始作俑者逮捕问罪,这是一回事;川村某人自己来投案,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直隶按察使钱鼎铭第一个说话,“按照咸丰十二年之后,皇上重订大清律所载,案犯主动出首的,一概要减罪。而且,身为异国人,王爷遇刺固然是因其而起,但毕竟不是他亲手指使,若是真就这样一刀杀了,……只怕给外人见了,有失偏颇啊。”
“钱大人的话说的是,学生也赞同。”这是肃顺在咸丰十二年之后招募来的清客王湘绮,也在一边进言了,“但依我看来,不是有失偏颇,而是有暴虐之情哩!”
肃顺知道王湘绮是一副名士派头,经常是在稠宾广座之间放言无忌,但言语之中如此攻击今上,还是他不能容忍的,“你这是什么话?若没有川村纯义在招待会上演出的这一场闹剧,太黑田等人敢行此大不敬之事吗?此事固然不是他亲自指使,但若论及罪责,就是以此人为第一罪魁祸首!怎么叫暴虐?”
王湘绮微微一笑,根本不拿居停大人斥责的话放在心上,“大人,请恕学生说一句,此番皇上着意要拿川村纯义开刀,为五爷报仇,所占不过小可;借机出一出对东瀛小国的恶气,才是圣心所在呢!”
肃顺给他气得直翻白眼儿,这个王湘绮语出大胆,是直隶总督府中尽人皆知的,自己说也说过,劝也劝过,都没什么效果。有心辞了他,此人言语虽然极其胆大,但事后的发展,每每契合他言中预料,自己身边还很少不得这么个人,因此一贯隐忍、优容,这一次可忍不住了,“照你这样说来的话,皇上不惜调用二省一地的海军,只是为了出一口胸中之气?那你倒是说说,皇上于日本的厌憎之情,从何而来?以至于一定要兵戎相见不可?”
这样的问题是任何人也回答不上来的。王湘绮老神在在的一笑,“大人在皇上身边多年,您都不知道,让学生如何知道?”
“你!”
“算了,算了。”龙汝霖从旁支应,把这宾主两个之间越发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下来,“大人,眼下还是将川村纯义转入京中再说,到时候,由皇上和军机处列位大人商讨下一步行止,和大人没有什么关系,您何必为此犯愁?”
不知道为什么,肃顺心中对这个川村纯义倒有几分敬意,他很知道一旦他不来主动自首的话,等到着他和其他日本国民的将会是什么,到时候万炮齐鸣,血流漂杵,不知道有多少生灵惨遭涂炭——从这件事上而言,他这种做法,倒是很有些古大臣的本色呢。“那,你们以为,川村纯义进京之后当如何?”
“还能怎么样?和太黑田之流一起,街头正法呗!”
“不能救一救吗?”
“大人,您该不会是糊涂了吧?”王湘绮沉默了没有一会儿,又一次言出不逊,“不要说不能救,就是全天下的人都曰可恕,大人也一定要上书言事,尽言其人可杀!”
“这为什么?”
“朝廷办事,不能虎头蛇尾!”
王湘绮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肃顺忘记了他刚才的无礼。确实是的,朝廷为一个川村纯义不惜用兵,不管皇上心中是不是在为惇王还是自己出一口气,要兵犯东瀛,总之此事的影响极坏,要是仅仅为他有一身血气之勇,就饶他不死,日后有人有样学样,又当如何?那就会给其他人留下一个极坏的恶例:任何人伤了中国人都没有什么,甚至面对中国人的威胁也不必害怕,左右不会死人,担心什么?
这样一想,川村纯义就非死不可啦!
果然,大清朝臣中为川村纯义乞命的不在少数,第一个就是改名甘滢入值总署衙门的二阿哥。“阿玛,”在早上照例进宫为皇帝请早安的时候,载滢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五叔身子逐渐好转,又有太黑田等人经刑部问罪,得情真罪实之论,待日后闹市问斩,也算罪有应得;川村纯义身为日本军部大辅,在此事中固然有错,但儿子以为,其人罪不至死,皇阿玛又何必非杀他不可?”
“照你这样说来的话,此事是朕办得错了?”
“儿子不敢,但周易有言,天地大德曰生……”
“你少和朕引经据典,天地大德曰生,所指的是那些桀纣之主,平日妄杀无辜,残害百姓,读书人无以规劝,故而写一些所谓的史家经典文字,作为进谏文字;你以为朕这些年中,所行政令,有哪一点是需要你用这些话来规劝的?”
“儿子……儿子不敢。”在父皇的高压态势下,二阿哥只得选择退让。
“就算川村纯义有血气之勇,不惜一死,以保全国民,但在朕看来,这也不能抵消他会场挑衅,更激得斋藤等一干暴徒刺伤你五叔的罪行!”皇帝大声对他说道,“你想一想,换了是朕到了日本,若是给人刺伤,又当如何?你五叔代天出访,便是朕的替身,行刺于他,便是和行刺朕躬是一样的!朕只追究一个川村纯义的罪行,还算是有好生之德了;否则的话,派兵舰到东瀛小国,万炮齐射,就让他玉石俱焚!”
“皇……阿玛说的是,是儿子说错了。”载滢给他的一篇歪理说得无言以对,再辩下去,就失了人臣、人子的本分,只好恭恭敬敬的碰头而出。
教训过儿子,召见军机处,除了一个川村纯义自首之后的审理判罪的流程之外,还有一件事,“川村纯义从天津解到刑部,臣弟已经命人将其收押。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臣想,是不是该向日本提出赔偿事宜?具体数额,臣弟拟了个折子,请皇上御览。”
折子呈上,皇帝草草看过,主要是针对奕誴受伤一事,向日本方面提出赔偿事宜,银子总数是一百三十万两;另外,还要求天皇陛下手书道歉信函一封,作为日本官方对这件事的最终态度。“太少了!一国亲王,需要调养百日才能复原如初,一百几十万两够什么用的?加倍,再加倍!”
奕明白,日本人连一个川村纯义都能够舍弃,接下来的银子数目也不会有胆量和中国太过讨价还价,多要一点也没有什么。当下领旨,“是。”
“川村纯义,刑部援引的是什么律例啊?”
这是问赵光,于是他上前一点,口中答说:“比照谋反叛逆,凌迟处死。”援引的律例,本来还有‘摘心致祭’一款,但奕誴没有死,这一条自然也就省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