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关海战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日军舰队返回长崎军港,除了从澳大利亚赶至的三艘铁甲舰之外,其余五艘舰艇无不带伤,最严重的是严岛号,火力系统几乎全毁,动力也受到极大影响,不得已只好驶进港内另设的船坞中进行整修,听检测人员说,即便所有人一起上阵,日夜不停的修理,没有一个月的时间,也休想能够复原如初,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不论情势进行到如何恶劣的程度,四景舰之一的严岛号,都休想投入战斗了。
一艘舰艇的损耗是日方可以接受的,但眼下要紧急处理的并不在此,嘎本武扬命人尽快赶到下关水道,探听大清舰队的行踪;另外命人将战况向东京汇报,等内阁的决议到来之后,再确定下一步的行止。
六月十九日,通过位于神户和东京之间的电报网路,明治天皇知悉了下关海战的全部过程,己方的舰船损失并不很大,但下关水道落入清军掌握,再想夺回来,就是千难万难,而这一条黄金水道的易手,对于战争的走势,也有着极大的影响——下关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从这里出发的舰队,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进攻包括神户、大阪等地区在内的日本政经中心地带,偏偏以日本海军的实力,抗敌勉强可以自保,但要说主动挑衅,乃至把敌人赶出占领区域,却是不能指望的!
“你们……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陛下,战争进行到这一步,我想,也足以让中国人满足了。”陆军卿岩仓具视说道,“再若是进行下去,于我日本的未来并无半点好处!我的意思是说,也是时候请英、法等西洋国家出面调停了。”
“调停?难道日本士兵的鲜血就白流了吗?还是在战争并未分清楚胜负的情况下,接受中国人的条件?”
岩仓具视垂首无言,他明白,天皇并不是糊涂虫,在眼下的情况下,要说继续作战未必就一定不可能,但那是最后一步棋,而且也是最糟糕的一步棋,他现在说的话,也只是年轻的陛下心中积郁难平的牢骚话而已,所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果然,明治天皇大大的发了一通脾气,颓然问道,“伊藤君,您的意见呢?”
“我也以为,是时候和中国商谈停战事宜了。再这样打下去,对中国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那,请哪一国出面呢?”
“还是请英国人出面。他们和中国为台海争端而不睦,想来能够在未来的谈判桌上,为我国争取更大的利益的。”
“也好。就请外务卿阁下和英国驻日公使联系吧?不过,日本人的鲜血不能白流,要让中国人大大的赔偿我们的战争损失!”
众人无不苦笑,中国人肯停战就已经是邀天之幸,还要让人家赔偿?而且,咸丰皇帝爱财是出了名的,找对方要赔偿,根本连想都不要想!但这等外交之事,本来就是要在谈判桌进行一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无谓谈话,此刻也就不必想那么多了。
到六月二十六日,趁着海战暂时停歇,由日本政府委托,英国驻华公使华尔琛向中国大清政府的总署衙门递交照会,希望能够调停中日两国的战事,同时提出日本人的条件:停止两国敌对状态,开启谈判解决此次战争事件的通道。
至于天皇所想的,要中国人赔偿军费银子的请求,日本外务卿森山茂根本连提都没有提。
六月的天气,北京城刚刚下过一场并不畅快的小雨,空气中一片湿黏,这样的天气,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不但烦躁,而且精力不济,坐在宝座上,眼皮松弛,看他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就此睡着。
听奕跪着把话说完,他要死不活的眨眨眼,声调中一片懒散,“总署衙门是怎么答复的?”
“臣弟未敢做任何明确答复,只是说上奏皇上,请天子定夺,暂时将英国公使打发了出去。”奕说,“想来华尔琛也知道我大清规制,并未有什么怨怼之言。”
“你们都说说,此事该如何进展下去?”
奕回头看看,给甘滢使了个眼色。数载以下,甘滢已经成为总署衙门中位在奕、宝鋆、容闳、宝廷之下的第一干才;而且他的身份特殊,即便说得不对了,也不至于引来皇帝太多、太重的怒火,所以由他先进辞。
“臣想,”甘滢的身份虽然在场众人无不知晓,不过在公事上,从来还是以臣下自居,而不敢论及父子,所以他会有这样的自称,“日本先发虎狼,犯我旧有疆土,皇上命海军东渡迎敌,本是顺应天理人心,力保海圉不受任何侵略的壮举。但事到如今,海战大胜之下,日本主动遣使西来,已可看做是该国上下有心悔改之意,皇上宜乎念及日本百姓无辜,从宽处置,予该国上下以自新之道才是的。”
皇帝不置可否,又再问道,“还有什么人想说话?”
“臣不赞同甘大人的话。”供职于兵部的四阿哥甘沚越前答奏,“日本军力未失,海战看似我大清胜面居多,但日军海上舰队并未遭到彻底的打击,日后一旦给对方以此为时机,逐渐缓过气来,早晚又要成为我大清祸患!”
“甘大人这话臣不敢苟同。”甘滢立刻顶了回去,大声说道,“日本经此一役,如何敢再启事端?难道他们就不怕激怒我朝,将有灭国之祸吗?”
“这样看来,甘大人似乎不知道,西乡从道其人了!日本天皇在其率领军队成行,侵略我台湾之前,曾有诏旨,命令其停止行动。但西乡从道甘愿以一身化作盗匪,也要兵进台湾。”
“这又有什么关系?”
“行了!”不等四阿哥解释,皇帝先摆手,打断了儿子们的争吵,“战和未定,你们就先吵起来了?简直不知所谓!”这一下,兄弟两个不敢再争,低下头去。
“对日本的作战,不能停止。”皇帝打起精神,一语道破,“最起码,在日本全面投降之前,战事决不能停止!日本人进攻台湾,侵略我大清国土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则是朕多年来一直告诫尔等的,日本人上至天皇,下至庶民,求新求富之心无日无之,以日本的地理环境,非踏出大海,不能有任何发展。而在这样的意念驱使下,我大清便成为日本要走出列岛,向外辐射的第一障碍。”
“刚才甘沚说的西乡从道,甘滢,你要多多用心体察,不是说单指西乡从道其人如何,而是有西乡从道这样,甚至不顾天皇的谕令,也要强自出兵之人,在日本大有人在。这些人看起来是不尊谕旨的乱臣贼子,但在日本人想来,为了国家的利益,而不顾哪怕是来自皇帝陛下的诏令,也是可以接受的!你们想想,要是日本军中多有这样的士官,我大清朝日后岂有宁日?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趁早下手,彻底解决掉他们!”
“皇阿玛……”甘滢一句话说错,迎面正撞上皇帝凌厉的眸子,吓得他赶紧跪倒,“皇上,臣是想说,日本托英国出面调停战事,我大清不好在台海争端之后,再行和英国发生不睦吧?”
“甘大人,您敢莫是忘记了吗?六月初八日,皇上万寿节前,在正大光明殿中曾有上谕,我大清上下众志成城,何惧英国之有?英国不来便罢,来了,也要他有来无回!”
甘沚冷嘲热讽的斜睨着他,口中问道,“皇上圣训言犹在耳,您怎么就说出不可得罪英国人的话来了呢?”
甘滢给弟弟问得一脸尴尬,支吾了几声,不能置一词。一边跪着的甘滪忽然出声解救,“皇上,从五月二十七日对日作战至今,户部已经支出军费银子超过八百万两之多,若是长此以往的下去,臣恐有入不敷出之虞啊?”
皇帝瞪了儿子一眼,转头问阎敬铭,“可有那么多了吗?”
“是!”阎敬铭干巴巴的答说,“这笔银子还仅仅是战前支出,眼下我军舰艇伤损不明,士兵因战而亡、伤的数目亦尚未有确信。臣想,等下面的情况奏报上来,所花的银子还要更多。”
皇帝不屑的撇撇嘴,“打仗还有不花钱的吗?”他说,“至于士兵伤残阵亡,朝廷自然也是要予以体恤和嘉奖的,这笔钱,也不能省。但尔等若是以为,朕会为了心疼银子和士兵的生命,就终止这一次的对日作战的话,就错打了算盘!”
“甘滢刚才说,英国从中调停,我大清不好过多拂了英国人的面子。正好相反!朕以为,这一次若真是顺应了英国人的面子,才会给西洋国家以为,朕怕了英国——就凭这一点,朕也绝对不答应!”
“让左宗棠、何如璋分别派舰艇到达作战海域,传达朕的谕旨,对日作战,断不能停止!从七月初一日开始,重启战端!”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