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未时不久,当值的臣僚各自退值,有交好的相约饮酒清谈、赏花品茗,这都不在话下,载渢和载淳都是今天入值军机处的章京,忙完了手中的活计,该明发的转交内阁,该廷寄的装入封囊,交内奏事处,兄弟两个拱手一礼,转身分道扬镳。
载渢传轿,由府中的听差和小太监伺候着,一路直奔位于三转桥的三阿哥府。说来也是奇怪,皇帝待下甚厚,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却从来手紧,十几个逐渐成长起来的阿哥中,只有大阿哥载澧是贝子,二阿哥之下,连个贝子的虚名都没有,只是皇子。
虽然皇子每个月也有内务府所发的月关银子,各人也都有差事,每月另有一份俸银,但和朝中的那些大员不同,他们每个月的月入俸飨加在一起,也不过千八百两——这些银子,在京中生活是足够的,但要想做到起居豪奢,无疑是做梦!
孩子们在皇帝面前不敢诉苦,只能向各自的母妃求助,做额娘的心疼孩子,每每从自己私房钱里省下一部分,交给孩子。
后来这件事也不知道是怎么给皇帝知道了,他竟然是在乾清宫叫大起的时候,把载滢以下全部叫到御前,好一顿臭骂!“载滢!朕问你,你每个月所有的俸飨银子、月关银子加在一起有多少?”
“这,儿子每月进项总数是在两千二百两上下。”
“一个月这么多的银子,还不够你花的?别忘了,你们这些阿哥,府中的下人都是内务府在替你们养着,京中一处最好的燕翅席也不过十一二两银子,你说,这些钱怎么不够花的?还要在你额娘身上伸手捞钱?还要从你外家拿钱?”
“这……,这……”载滢的母亲是佳贵妃,外家是热河著名的大粮商天苍号的主家,素称豪富,在知道外孙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之后,二老专门让他的舅父尤俊给他送来五万两银子,皇帝今天说的就是这件事。
看他结结巴巴不能置一词,皇帝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呸!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七尺高的汉子不知道自己靠自己养家挣钱,到处伸手?朕都替你脸红!滚出去,别让朕看见你。”骂过载滢,载滪之下也是一个没有跑得掉,同样给他痛骂一番,全部打发了出去。
这件事之后,皇帝也觉得自己多年来刻薄以待的方式有些欠妥,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又都是皇子之尊,在外面总要维持一个天家的脸面——要是走出去都像要饭的,他这个做老子的面子上也不好看——自然的,花钱的地方也就多,凭这一点银子,实在是难为了孩子们。
但心里是这样想,却也不能因此就放开忌讳,让他们伸手捞钱,所以,众位阿哥只好勒紧腰带,过一些苦日子——这自然是表面上;暗中知道各位阿哥的日子过不下去,来自各省、各部五花八门的孝敬层出不穷。偏偏众人知道他对于贪墨的态度,平日丝毫不敢伸手。最后还是有一个人想出了办法:提高皇子府上的门包数量,收取的银子三成落袋,七成缴公——便成了变相的受贿。皇帝心中明了,嘴上却没有说什么。
载渢到三个府前落轿,这里是他经常要来的,门上的听差早认得他,快步迎上,斥退了等候传见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吏,到轿子前请安落地,动作很称‘边式’,“给六爷请安!”
“是你啊?”小太监挑起轿帘,按低轿杆,载渢低头钻出,“别给我请安,请安也没有银子拿。”
“瞧六爷说的,奴才给六爷请安是本份,岂敢贪图爷的银子?”听差嘻嘻笑着,“六爷,请里走。”
“三哥在家吗?”
“在,在!我们爷刚刚到府。”
外面天气太热,载渢不耐酷暑,大步走进府门,绕过门下的廊庑,直入二堂正厅,载滪却不在,丫鬟和使女识得他,“六爷请稍坐,我们爷正在更衣。”
说话间,载滪从花厅的方向转了出来,穿一件香色宁绸的小褂,外面套着镶有黑水晶纽襻的马甲,没有戴帽子,露出青虚虚的头皮,看上去又清凉又爽利,“还是三哥你强,我在军机处,只是名字好听,实际上,累得半死!”
载滪深沉的一笑,“来人,伺候六爷更衣。”
各人随用的听差都带有衣包,伺候着载渢换过一身便装,重出二堂,载滪已经命人沏上的茶水,准备了手巾把,“三哥,今儿……”
载滪摆摆手,稳重的一笑,“你先别急,等一会儿老四、老五来了再说。”
载渢知道,这兄弟几个人中,虽然以五哥载湀马首是瞻,但实际上,从来都是三哥的话切中要害,这也是载湀心中所深知的。既然说等一会儿都要来,便再等一等吧?
旗下的这些大爷,平日无事,闲居终日,言不及义的本事最大,由肃顺新得的鼻烟壶谈到古玩,又谈到今年例有的冰敬。
时令进入到七月,各省督抚送上的冰敬早已经到府,这种各省按时脂润的冰炭二敬,名目甚多,数目不一,看各人的力量、身分、交情而定。一般而言是在一千两上下,但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载渢府中收到的冰敬,最少的也有一千三五百两,最多的是两千二百两之多,“三哥,您读得书多,心思也好,您说说,今年怎么多出这么多来呢?”
载滪正在闷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没听清楚他的话,“你说什么?”
载渢又问了一遍,载滪一笑,“你这人,还嫌钱太多吗?”
“不是嫌多,再多才好呢!”载渢嘿嘿一笑,“只是不明白。”
“最多的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