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是一心盼望着战事越早结束越好,但听皇帝的说话,绝没有就此收兵的打算,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了,“臣在想,一城一地的得失固然令人心焦,但于战事走向断然不会有所转折。日军本土作战,保家卫国之心非我军所能相比,眼下要做的,首在派遣更多的兵员渡海东征。只要能够如朱洪章等人那样,在日本列岛站稳脚跟,就不愁日后进展不顺。”
“兵部不是已经几次廷寄各省,要抽调兵员到威海等地集结了吗?”
“是。但现下的问题是,只有兵员却并无可用来运输兵员的舟船,仅凭海军炮舰运输,固然速度极快,但毕竟不能多装,故而前线各部,均有士卒不敷使用之苦;而前线领兵将佐,更是难为无米之炊。”
“皇上,奴才也以为,王爷的话是真知灼见,要说仅凭海军舰艇,一来是装不得那么多人,二来奔赴列岛各处,也使海军将士无休整机会;更有多数舰艇,还是带伤上阵,长久下去,必生隐患。”
皇帝自然知道肃顺所说的问题,海军在和日本海军交锋之后,根本没有机会休整,就立刻投入到运送兵员渡海作战的行动中去,很多船,例如太湖号、巢湖号、万宿、万张、定远、镇远等舰也是伤情未及痊愈,就匆匆下水,这种竭泽而渔式的使用炮艇、战舰的方法绝不可取,但眼下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肃顺又说道,“奴才奉旨管部,当年更有幸伺候皇上南幸,据奴才所见,南省各地商船多有,虽大小全不可与南北洋海军相提并论,但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只要把这些人的商船收拢起来,搭载十余万士兵度过海峡,断然不是难事。”
他说,“奴才请皇上降旨,命各省征召商船为军伍所用,想来必可收奇兵之效。”
皇帝还有些不放心,又问道,“那,商人可肯把舟船拿出来,供朝廷使用吗?万一在海上倾覆了怎么办?”
“皇上毋庸担心,只要出以名利二途,奴才敢保,踊跃捐舟者,定如过江之卿!”肃顺微笑着说道,“至于倾覆,更是易事,商船虽不及兵舰硕大,但用于操舟蹈海者,都是久经风浪之辈,此去日本,路途未见得有甚大风涛,此事奴才敢保,断然无虞圣虑的。”
“名利二途?”皇帝心中思忖,利字自然不必提,朝廷总是要大大的出一笔钱了;但一个名字,却让人煞费周章。咸丰二十九年,四海升平百业俱兴,不知道有多少人借往来四海大发其财,商贾手中虽然有的是钱,但富而求贵是人心所同,总想着能够捐赀朝廷,博一个封妻荫子,只是在咸丰朝,这一途径为皇帝彻底堵死,便是钱再多,也休想能够和‘贵’字挨上一点边。
而要是准如肃顺所请,便等于是放开了这一层的禁令,商民捐献舟船,供朝廷渡兵所用,……?皇帝想了想,“此事,朕想还是以银钱为主,官戴是朝廷名器,岂可轻许?更不能因此而开商贾捐纳为官之途。”
肃顺和奕互相看了看,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显然的,皇上还是不愿意放开三十年前的禁令!“是,此事容奴才等下去之后,认真商讨,再到皇上面前奏陈。”
“阎敬铭,”皇帝问道,“到七月二十五日,朝廷花费的军费银子已经有多少了?”
“合计是四千七百六十万两。”
听到这样的数字,令皇帝心中一紧,“只限绿营部队还是……”
“是。海军军费银子,因海战休止,臣已经命兵部、户部和工部的司员在做最后的汇总,尚未具册成文。”
“好吧,朕知道了。”皇帝无奈苦笑,“从山形县的第二波次运兵船回来之后,让他们停上几天,等各省的月饼到齐之后,再一体出发。也好让在外征战的将士们,能够和各省的百姓一样,过一个舒服的中秋节。肃顺,此事你要抓紧办理。”
肃顺自然奉命唯谨,答应了下来。
挥退了军机处,皇帝转回东暖阁,惊羽和六福过来为他脱下靴子,盘膝端坐,侍女端来参茶,置于矮几的案头。
“先不用了。”皇帝慢吞吞的说道,他心中烦乱成了一团,只是这两个人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不忍驳了他们的好意:对日作战的不顺利他早有预见,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除去海军舰艇运输兵员并往来两国花费在路上的时间,作战时间是从七月十五日开始,用了两个整天的时间,清军部队的总伤亡人数就超过了三万!
虽然战事初期,双方的伤亡一定很大,这是皇帝知道的,但这么大、这么惨重,还是让他心中抽紧,看看下一步的动作吧?若是第二波次的攻击还是这样困难重重的话,自己就得再想旁的办法了。
前线在打仗,皇帝身在京中,有时候会想如当年御驾轻出山海关那样,亲临日本去督战,但这也只是心中所想,断然实施不来的。倒并不是宫内宫外的后妃、百官知道他的坏脾气,像是管臭贼一样的时时派人盯守,更是为了如今几个阿哥都已经长成,彼此争宠之风愈演愈烈,自己一旦离开北京,搞不好这群冤家就会做出什么祸事来!
想到自己的几个孩子,皇帝暗中叹息:为了乾清宫中的那把座椅,不但是他们,就连他们的额娘,也开始有了争斗的迹象了。
这个念头还没有闪过,只听门外有小太监的声音响起,“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了吧。”说话间,明黄色的湘妃竹的门帘挑起,皇后缓步走了进来,“万岁爷吉祥!”
“你来了?”皇帝微笑着看着妻子,皇后也是四十许人,但一张圆润的脸蛋珠圆玉润,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样子,“今儿个怎么有空了?”他笑着问道,“前几天朕听人说,你的身子不很爽利,可好些了吗?”
“臣妾谢皇上垂问,贱躯尚称健旺。”皇后和他隔几而坐,用手指在参茶的杯子上探了一下,“凉了,还不给万岁爷倒热得来?”
“不怕的,天气热,朕用一点凉的,正好解渴。”皇帝怜惜的握住皇后的手,温柔的说道,“已经快到八月了,晚来天气凉,朕有时候不在你身边,要注意冷暖,知道吗?”
“是。”皇后心中也很感动,没来由的升起一股羞惭之意,“皇上爱惜妾身,臣妾都记下了。”
“小五给你请过早安了吗?”
“还没有呢。”
“那就不必走了,”他把奏折向矮几一侧推了推,命人取来棋盘和棋子,“今天就在朕这里吧,等一会儿他们小哥几个就来了,就在这里说说话吧——左右你和小五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皇后不大会下棋,好在皇帝也是一手臭不可闻的屎棋,夫妻两个也算将遇良才了。还不及落子,只听殿外又一声呼喝,“给贵妃娘娘请安。”
听说话的声音可知,是佳贵妃到了——这也成了宫中的惯例,皇后走到哪里,佳贵妃就带人跟到那里,表面上看起来,这是姐妹情深,但内里是怎么样的,却是彼此心知肚明!果然,花盆底踩着金阶,咄咄轻响,佳贵妃、瑾贵妃、兰妃、瑜妃和云嫔等人到了。
众女带着一阵香风铺面而来,进殿盈盈跪倒,“奴才叩见皇上,万岁爷吉祥!”
“行了,都是自家人,大规矩都免了吧。”皇帝深知这些嫔妃乃至皇后的来意,心中苦笑,同时升起了要借这一次机会敲打敲打他们的心思。但此事不急,还要等几个人来了之后,再一起说!
两国战事纠结帝心,他也确实很久没有和皇后等人共叙天伦了,这会儿故意放开心怀,调笑着说道,“你们这一来啊,这暖阁之中艳光夺人,简直要把朕的眼睛都给晃瞎了!这还不必提香风扑面,让人神智为之一昏哩!”说完管自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