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顺想要请托的人正是惊羽。二十余年来,她一直是伺候皇上饮食起居,一动一卧无不关注,在皇帝面前也是荣宠不衰,若是能够给得到她的帮助,想来将此事大事化小当不会是难事。
惊羽也觉得此事有一些小题大做了,几次想在皇上面前为杨全仁说几句话,但看着他扳起了脸庞,话到嘴边,每每又吞了回去;不但是她,主审这一次钦命案子的刑部尚书刚毅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遭店中的伙计冷遇,难道就要杀人吗?此事不妥。”
“话不是这么说,皇上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而且这一次又发了这么大的火,我看,还是顺应圣意的好。”
“不行,”刚毅断然摇头,“此为非刑,皇上要是一定要杀的话,径自降旨好了;本部不能屈法而行。”
刑部上下知道刚毅的性情,他是刑部所谓的八大圣人之一,律法精通,铁面不阿,其实,不但是他认为这件事皇帝的处置过于粗暴,就连朱光第也多有他辞,几次在皇帝问及案子的处置上时,他总是含糊以对,意图将此事蒙混过去。
但皇帝终于不肯放过,在军机处叫起的时候,再度问及此事,“刑部做事如此疲沓,朱光第,你怎么说?”
“皇上,臣以为,全聚德店中下人言语辱及圣躬一案中,杨全仁只有疏于管束之罪,按我大清刑律,当判三年流刑。”
“混账话!什么叫疏于管教?”皇帝左右搜寻了一下,当时在他身边的臣下如今一个也不在殿中,也无人可以为自己做一番佐证,“你没听见朕数日之前给你的旨意?杨全仁为富不仁,纵容店中伙计辱谤朕躬,如此大罪,你居然和朕说什么管束不力?”
朱光第心中暗想,皇帝分明是在胡搅蛮缠,乱入人罪,以一己之私,行杀伐决断之实。他也是戆直的脾气,把头上的大帽子取下来,跪倒在御案下,“臣奉旨久掌秋曹,皇上若是执意行以非刑,断断不敢奉诏!”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朱光第,你是在威胁朕吗?”
“臣不敢。臣受皇上十余年信重之恩,心中最是崇敬圣主,岂敢有半点不敬、胁迫之想?只是,皇上,若是恶法为一人而开,后世子孙有样学样,岂不使皇上当年所说的话付诸东流?臣……”
皇帝气得一个劲的翻白眼儿,但又给朱光第的话顶得一句答对也说不上来。诚然自己当年是说过,例不可因一人而开,想不到今天倒给他拿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他恨恨的一摆手,管自进殿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好笑之外,更佩服朱光第的这番犯言直谏的勇气。只不过,这件事不能就这样放着,总得拿出个解决之道吧?
为了朱光第直言不讳,皇帝表面大发雷霆,实际上在心中却很觉得满意,这种君子正色立朝之风,十余年间已经不见庙堂了!更多的人都是唯唯诺诺的领旨办事,根本不会想一想,自己的话是不是有未尽之处,仅从这一点而言,朱光第不但不能贬斥,反而要大大的嘉赏!旁人不明其中,白白为他担了半天心。
等到军机处灰头丧脸的转回直庐,六福一步跨进,站在门口一声长喏,“有旨,朱光第接旨。”
朱光第还不及坐下,赶忙又奔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请了圣安,跪在地上,双手撑住身体,“军机大臣朱光第……”六福只说了几个字,故意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看,朱光第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让他这番做作全落到了空处,除了暗骂一声‘老家伙’之外,心中也有几分佩服,当下不再戏耍,“……入值以来,勤勉奉上,而秉性戆直,执法清明。着赏加他一级,食双俸。钦此!”
若说朱光第一点不害怕未必是实,但自幼饱读诗书,养成了君子不苟的习性,自问宠辱不惊其心,但等六福念完,还是不自觉的楞了一下,“还有,着朱光第、肃顺到三希堂见驾。钦此。”
“臣领旨,谢恩。”朱光第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碰头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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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弯着腰进到三希堂,因为这里放有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故而得名,实际上,还有另外一层涵义,即“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
三希堂的面积小到离奇,不过三五平米,半间屋子是一张方炕,皇帝居于炕东端的半圆形宝座上,正在低头看折子,屋内除了一个惊羽,再无旁人。“臣恭请皇上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