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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正以为不妥,他和朱智是表兄弟,也不必太多隐晦,说出一番道理来:有军机章京这道关口拦着,虽然不至于贸然定谳,但刑部定议,再打回去重新审核,事情就难办了——刑部的面子怎么丢得起?到时候要是还坚持原意,岂不就搞成僵局?与其费力于后,不如挽回在前,事半而功可倍。
朱智深以为然,“这样吧,”他说,“去找刑部的人问问清楚。”
两个人联袂去见人,此人叫余撰,同样是浙江人,任职秋审处总办——著名的八大圣人之一——他是咸丰二年壬子的进士,资格很老,在秋审处是首脑。见到之后,坦承来意,余撰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这件案子疑问很多,事关逆伦重案,又非寻常命案可比,不过从表面看,杨乃武和葛毕氏都已招供,而且证词如一,所以部里也没办法推翻;最多只能找一些不明不白的地方,让浙江声复,枝枝节节,无关大局!杨家要真认为是覆盆奇冤,为什么不京控呢?”
陈正在一边答说,“杨家本来有京控的意思,只是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余撰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此案的性质不比寻常,我可以回堂官尽量拖一拖,不过误期太久,只怕上面不肯答应,这个责任,堂官不肯担。”
陈正不懂,朱智却是知道的,这个上面指的不是皇帝,而是军机大臣。如果真耽误了期限,军机大臣奏请交部议处,刑部从上到下都要受处分;如果能够事先做了军机处的疏通工作,即便皇帝发觉,有所诘问,也有军机大臣在上面为之说好话遮掩弥缝。
朱智明白,这件事难处有二,一个是刑部这边,有余撰暂时拖一拖还能应付;另外一个就是宝鋆那边,他是体仁阁大学士,位极人臣,当年和刘锡彤是乡榜的同年,现在又是恭亲王奕的挚友——若是他在其中设阻,这件案子就不必再审下去了!
他想了想,想起一个军机章京的同事来,当即和余撰告别,又把陈正送到仁钱会馆,彼此一揖,转身西去,到西城去拜访一位朋友,同时也是同事。这个人叫金曰修,字少伯,是咸丰十四年乙丑科的进士,后来到宗人府,由主事考取了军机章京,两个人的私交很好。金曰修是乙丑科的进士,宝鋆就是这一科的四总裁之一,另外还有一个人,就是现在的刑部尚书桑春荣。
金曰修和宝鋆的师生情谊很深,经由他的口和宝鋆说话,更有几分把握。这天下午,金曰修受了朱智之托,有意挑傍晚才去的,老师自然要留学生便酌,这一来,便有从容闲谈的机会了。“这几天举子云集,新闻很多,你听到什么没有?”宝鋆问道。
“很多,尤其是浙江的新闻。”
“浙江?浙江有什么新闻?”
金曰修先不回答,反而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浙江余姚县的刘大令,直隶盐山人,是老师的乡榜同年?”
“不错。”
“听说,刘大令有一年征漕浮收,大吏要参他,还是老师替他缓颊的?”
“老同年嘛!”宝鋆并不隐瞒,他也是很觉得无奈,“六十七岁了,还是风尘俗吏,晚景可怜,如果落一个革职的处分,于心何忍?所以我替他写了一封八行给杨石泉(杨昌浚的字),不了了之了。”
“那就无怪其然了。余杭县近来出了一桩逆伦重案,浙江公车上书的举子都愤愤不平,说刘大令在朝中有极硬的靠山,此案必成冤狱了。”
“少伯,这话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这是轰动浙江的大新闻,老师大概还不知道呢!”金曰修给老师斟上酒,“等门生从头说起。”
于是宝鋆捻须把杯,细听杨乃武和小白菜的故事,他不但听得津津有味,而且极为仔细,有一个细节不了解的,立刻插嘴追问,一定要弄个明白方休。这里有一个缘故,他和奕是无日不见的密友,两个人各自退值下来,在三转桥的恭亲王府流连至夕,饮酒、听曲、玩古董之外,聊闲天的时候也多,这样一个新闻自然是很好的话题。但奕看人料事总有独到的见解,宝鋆要防他提出疑问,所以非要将始末缘由弄清楚不可。
等到案子说完,金曰修说道,“浙江是举子都说,刘大令一定会请宝中堂维持原判,杨乃武一定无法伸冤。”他有意嗫嚅着说,“还有句话,门生不敢说。”
“为什么?”
“怕老师生气。”
“不要紧,我本无庇护同门之意,生什么气?”
“这,门生就说,有人昌言,此案如成冤狱,则将来杀杨乃武的不是刘知县,而是宝中堂。”
“是何言?”宝鋆勃然变色,“难道就认定了我一定会徇私枉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