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派过来的押解委员是个候补知县,姓谭,人很精明能干,和刑部浙江司的人接上头——来人是翁曾桂——验看过卷宗,照单据逐一清点,随即接收正犯。
接收正犯,照例是要问一遍的,为的是验明正身,提到浙江司的小官厅,等她磕过头,翁曾桂问道,“你夫家姓什么?娘家姓什么?”
小白菜一一答了。“葛毕氏,”翁曾桂沉声说道,“你抬起头来。”
问案官常常有叫犯人抬头的命令,目的是看一看相,古代为官者,多会一些子平之术,是凶恶还是良善,是淫荡还是贞节,总能从眉眼中看出几分端倪。
“是。”
翁曾桂认真端详着她,小白菜既有艳名,自然是美貌妇人,凭此就可以验明正身;而她脸上的神色,不但没有羞涩,反而有一些傲慢和不屑的意味。因为这样的情形她见得多了,几乎每一个问官都要让她抬头,仔细看一看;有时候犹嫌不足,两次;三次,恣意饱览,那双色眼,实在可恨!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的使她的脸上浮起这种表情。
不过,翁曾桂终究是有家教的世家子弟,看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饱餐秀色,所以目光平正,一望而知。确实是葛毕氏正身,一双圆大而黑的眼睛,丝毫不见凶光,也不像一个能够下毒杀死丈夫的狠心妇人。
例行的问了几句,翁曾桂说道,“你是几日从杭州出发的?”
“九月初一日。”
“是旱路还是水路?”
“是水路。到北通州起旱,一点点路就进京城了。”
翁曾桂很觉得满意,因为葛毕氏语言清晰,不像全无知识的妇人,这个案子的内情十分复杂,如果遇到一个头脑不清的,答非所问,不得要领,问官就会很吃力了。
当下不再多问,把提牢司主事传来,将葛毕氏收监,他则转头和谭委员说了几句话,二人拱手而别。
两天之后,翁曾桂、刚毅为主审;甘滢为旁审,把一干人犯提到刑部大堂,开始正式的问案——所有人都以为刑部提审,一定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这起案子问个清晰明白,但事实出乎意料,这件案子太过繁杂,连着问了三天,反而越来越乱了!
首要搞清楚的一点就是葛品莲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却也让刚毅和翁曾桂大抬其杠。问过案中人证,也就是余杭县仵作沈祥之后,几个人草草退堂,在白云亭叙话。
“听沈祥说,似乎是死于烟毒,若是这样的话,则必无杨乃武买砒霜指示葛毕氏下毒一节,则全案也就不辨而自明了。”刚毅这样说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则案中有案,怕又要另起波澜了。”
“果真如此的话,恐怕也很难水落石出,时间过去这么久,从何查起?”翁曾桂搓着手说,“案子这么棘手,如之奈何?”
“我看,连烟毒都不是。”刚毅说道,“用大烟谋害人命的事,还没有听说过;而且大烟味苦,上口就知道,怎么害得死人?”说完 他问甘滢,“甘大人,贵意以为呢?”
“我倒很赞同子良兄的话,除非是葛品莲自尽,可是他何以厌世?是不是有什么冤屈?第二,为什么用大烟?皇上自咸丰二年之后,力行戒烟,大烟如今除了在药肆之中还能有所见之外,百姓如何获取?再有,大烟是很贵的,以葛品莲的身家,就是要自杀,也未必一定要选这么个费钱又受罪的法子;再有最后,听葛毕氏、沈媒婆、沈体仁等人称,葛品莲从发病到咽气不像中了极毒的样子;中烟毒只会昏迷不醒,不像打摆子那样的忽冷忽热。”
刚毅和翁曾桂同时觉得惊异:想不到这个面容俊秀的二阿哥看事如此深刻?只是听了两天审, 就能够找出案中如此多的可启人疑窦处?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是的。”停顿了片刻,刚毅漠漠的说道,“而且我问过沈祥,仵作以银针探喉,事先未用皂角水洗过,发一点点黑不足为奇,据他所供,也只是尸身不僵,疑似烟毒而已。总之证据不足,清理不通,烟毒之说,可以不论矣。”
“那么,是不是再追究砒霜?若不是砒霜的话,又是什么毒?”
“也可能根本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翁曾桂一笑,“真的如葛毕氏所言,是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