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房契往旁边桌案上一扔,陈志谦看向账房,“要这个?给你们!按平王说得做,所有东西都在这,限你们两日内赶完。”
“两日……”这也太赶了吧,平王给他们的期限可是半旬,足足比现在多了一倍。
“恩?”
陈志谦疑惑的看过去,虽然他面容平静,也没说什么狠话,可一身玄衣的少年站在那,就是无形中给人压力。
“小的定不负王爷……不对,是平王殿下命令。”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志谦转身离开。平王好享受,营地主帐布置得很是豪华。陈志谦进去转一圈,成功从枕头边找到了平王私印。嫌恶地看了眼屏风后面流过来的水渍,正打算转身离开,耳尖地听到屏风后面动静,他一脚踹翻,看到了狼狈躲在后面的沈德强。
“你怎么在这?”
“王爷。”
沈德强是偷偷溜过来看箫矸芝的,白天人多,未免引人耳目,他只能半夜三更过来。可还没等他潜入帐子,就听外面传来金戈碰撞的声音。刚想出去保护阿慈,扭头的瞬间他看到了熟悉的两抹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在东山上对他百般折磨的那两人。
一腔男儿气概如滴落在烧红烙铁上的水般,在抽气的瞬间不见踪影。下意识地逃进帐子,将略显酸疼的身体团成一团,他安安静静地缩在屏风后,大气都不敢出。
这会被小王爷瞧见,他整个人更是跟鹌鹑似得,低头缩脖子站在他面前。
“不去救箫矸芝?”
救!当然要救,可他拿什么救?
想到这沈德强扑通一声跪到他脚下:“王爷,我知道您这样做全都是为了表妹。”
他怎么会知道?虽然一直在帮那丫头,可陈志谦自问自己做得还算隐秘。毕竟他可是为征募军饷前来,对青城最具影响的绸缎商——蒋家友善些也说得过去。甚至他都骗过了那丫头,没想到竟会被沈德强看出来。
他当真对那丫头无意?
“可如今阿慈已经这样,她已经伤不到表妹了,您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我给您磕头了。”
虽不至于无情,可他对那丫头的情谊也就这点了。看明白后,陈志谦心中飞速闪过一抹算计。
“男儿膝下有黄金,见你心诚,本侯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本王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阿慈有救了!阿慈帮了他那么多次,他终于也能帮到她,激动之下沈德强连忙保证:“还请王爷吩咐,钦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被他热切的眼神看着,陈志谦只觉一阵恶心。那丫头到底什么眼光,前世才会看上这么一个人。鄙夷过后他又有些自得,本王品貌才学哪样不比他强,只要那丫头不是瞎的,肯定知道该怎么选。
“稍后本王会送你回青城,只要你回去后一口咬定,箫家失窃之事为平王所为,三日后本王便会放箫矸芝回去。”
阿慈是为救他才委身于平王,沈德强不恨箫矸芝,但对“趁虚而入、强取豪夺”的平王却心怀不忿。且此事本就与平王脱不了干系,出言作证,既能救阿慈、又能为自己出一口气,这会沈德强只觉有些不切实际。
“就……这么简单?”
“对,不许提及本王,不然箫矸芝……”
祸水东引,沈德强终于明白了。可想到阿慈安慰,他郑重地点头。
说通他后,陈志谦带他出去,路过旁边帐子时顺便将平王丝印交给账房,然后又命暗卫送他回城。站在山崖上,就着月色看着山路上逐渐走远的两人,陈志谦陷入沉思。
拜师仪式前代为授课时,看着浮曲阁内各色精致大气丝毫不输王府的摆件,他隐隐预料到,蒋家家财或许不止是前世他从箫家查抄出来的那点。这段时间他暗中观察,从蒋府摆设以及阿玲吃穿用度等等细节处渐渐确定此点,直到今日蒋先毫不在意地拿出一百五十万两,他终于彻底确定。
前世他已经查得很是细致,在查抄箫家后,冥冥中他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刚打算继续查下去,却突然中了别人暗算,再醒来时已然重生。
先前他只以为那暗算是因树敌太多,毕竟朝廷那边蒋家之事已经结案,而他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可重生后事情一步步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心中的那点感觉越来越强烈,一定是幕后之人想掩盖什么。
到底是什么?
前后两世唯一的线索都在前世侵吞蒋家家财的沈德强和箫矸芝身上,即便他再想让他们死,现如今也得留他们一条命。
山路上人影彻底消失,想明白后陈志谦收回目光,他没有往回走,而是沿着山谷往外,一直走到了晋江边上。随着他走过去没多久,东方启明星亮起时,江边驶来一条船。从江面上望去,这条船并不显眼,可乘小船上去后就会发现,船上满满都是发光的黑炭。
“去青城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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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月色下,箫家大宅也很不平静。
下午当着青城所有人面出丑后,饶是沈金山脸皮再厚也挂不住。狠狠地瞪了眼孙氏,他气咻咻走回箫家。他这人有个习惯,但凡心气不顺时,喜欢抱着装有箫家房契的匣子念叨。
这会他心气何止是不顺,简直是堵死了。所以他不止念叨,还打开了匣子。
这一开可不得了,里面半匣子房契没了。对于一个守财奴来说,这等打击,远比方才当着青城百姓面说出自己这些年所有丢脸的事,整张脸彻底被扒下来还要重。天旋地转之时,他看到了落在匣子角落里的卡子。
“孙氏!”
带着护院他气咻咻地走到后宅,而孙氏也不会吃这哑巴亏,后院丫鬟婆子顶在前面,隔着全府下人夫妻两人再次上演唇枪舌战。一番激烈的争论后总算是弄清楚了,是箫矸芝搞得鬼。
“还不是你惯着那破落户,和她生的小妖精。”孙氏咒骂沈金山宠妾灭妻。
“明明我已经把她赶回祖籍,还不是你带她回来,失窃之事你别想跑了。”沈金山指着发妻鼻子,如看仇人般。
好在夫妻两人各怀鬼胎,前者想着得赶紧掌握起库房,后者则想着赶紧找回箫矸芝,这仗总算没吵起来。
随后势不两立的两人分开,一个悄悄潜入库房,另一个则是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后半夜,沈金山听说沈德强被送回城。顾不得宵禁,他忙赶过去拦下他,问出来的结果却让他心下一凉。
平王逼迫阿慈偷走了箫家大半房契。
心里有箫矸芝,沈德强说话做事便不自觉地为她着想。被暗卫送回来的过程中,寂静的山路上他已多番权衡利弊。
偷窃家中铺子房契,这可是欺师灭祖的行径,若是平常被族老捆起来沉塘也不为过。他深知此事严重,昨日下午刚接到阿慈时,见平王激动地抱住她,虽然他感觉衣袍上的绿色几乎要蔓延到头顶,可还是暗自松一口气。这样也好,平王对阿慈有感情,定会护她周全。
可他没想到,面对小王爷平王竟是那样的不堪一击。不过短短半天,山谷营地便被小王爷人手完全接管。
此事让他彻底明白一点,平王靠不住,阿慈绝不能交给他。可脱离平王,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无力。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即便有心带阿慈远走他乡重新开始,可两人甚至连沿途通关的身份文书都没有。
思来想去,如今阿玲只有回到箫家。本来偷窃房契一事还有些棘手,可现在凭空出现个小王爷……
将其中利害关系想明白,知道箫家是摆在阿慈面前唯一的路。在面对沈金山盘问时,沈德强想尽办法为她脱罪。能考取院试魁首,他本就文采斐然,又加之对箫矸芝的男女之情和感激之情,这会辩白起来更加用心。
“箫家深宅大院,丫鬟婆子护院无数,走一步路暗中都有无数人盯着。以阿慈一介弱女子,如何突破重重防守拿到房契?”
沈金山点头,他这辈子重财,装有房契匣子的书房更是箫家重地。院子里外平日护院四班倒,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错眼地盯着,莫说是阿慈那么个大活人,就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若说她暗中无人襄助,他肯定第一个不信。
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布局,以至于沈金山忘了,昨日下午这会他与孙氏吵得有多凶。种种积年丑闻不管不顾地往外说,不仅青城百姓听着兴奋,连箫家下人也躲在大门后面,竖起耳朵听。书房本就位于前院,听说得最早。当值护院中虽有人恪尽职守,可大多数却早已按捺不住,跑到外面巴住外墙探出个脑袋听了。
“再者,阿慈心系箫家。”
整理下思绪,沈德强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前日晚间别院暖锅宴失败后,平王殿下勃然大怒,将在下与阿慈投入大牢,百般逼迫,可阿慈一直咬住没松口。直到殿下气狠了,拿前面沈老爷投成来说事,妄图朝箫家开刀,弥补损失。”
“还有这等事?”
箫矸芝从大牢里出来之事,方才争吵间方氏已与沈金山说过。虽然当时将两人投入大牢之人是小王爷,可事情都是暗卫在暗地里办妥,即便沈金山想求证,也找不出确实证据。更何况这会他压根没精力、也没那心思去求证,正如沈德强所言,箫家投诚平王是真,可暖锅宴没办成,转过头他却在云来楼的征募军饷宴上大出风头,整整捐了一百八十万两。
换谁会不气?
本以为将阿慈送给平王,可以暂时稳住他,等当上会首后再徐徐图之。没想到庶长女送出去了,平王却利用她反将一军,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平、王!”
想到这沈金山几乎已经信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无奈之下,阿慈只能答应。沈老爷,阿慈她固然有错,可平王势大,她也是没办法!”说到最后,沈德强满脸悲悯,痛心疾首之声传遍厅堂每一个角落。
平王势大?
这四个字传来,沈金山先是不以为然。平王,那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仗着有个好出身罢了。
即便沈德强说得滴水不漏,沈金山依旧有九成相信了,可多疑的他还是暗自留了一成心眼。直觉告诉他,这事应该还有蹊跷。
按兵不动,他命人直接送走沈德强。
说话这会功夫天已经大亮,按规矩箫家怎么也该留个饭。可昨日府门前大爆秘辛,然后紧接着又是房契失窃后,如今箫家一团乱,掌管后宅的孙氏起了贰心,更是连口热汤都不给箫矸芝准备,更别说什么早膳。
与来时沈金山亲自迎出半坐城,下人抬轿请进来不同,沈德强走时,只有箫家门房把侧门开了个刚容许一人通过的缝,等他迈过门槛,还未来得及下台阶,后面大门就“嘭”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天差地别的待遇让沈德强心里隐隐不舒坦,还没等皱眉,台阶下传来声音。
“箫家有人出来了。”
心生不妙预感,沈德强抬头往下看去,就见箫家大门前围着十来个脏兮兮的乞丐。这会他们脸上唯一能看得出白色的眼睛,正齐刷刷盯着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站最中间的乞丐朝两边吆喝。
“箫家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沈金山更是做尽了不要脸的事。弟兄们,一人一口唾沫喷死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十几号乞丐齐齐冲上来。等沈德强意识到不对,撩起衣袖准备遮脸时,迎面一口吐沫直喷他面门。再然后领头乞丐冲过来,直接将他撞翻在地,顺着台阶滚下去。重重地跌倒在台阶下,他被乞丐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吐唾沫,甚至还有人拿黑到看不出颜色的脚往他脸上踩。
边踩他们还边骂,从他们的骂声中,沈德强隐约拼凑出真相。昨日箫家夫妇府门前争吵,孙氏揭了沈金山许多短。
“腊八施粥,为了省一勺米,竟然把自己喝剩下的粥倒里面。”
“这还算小事,咱们花子还少吃别人口水了。可他竟然逮小花子,关小黑屋里拉风箱,我就说为啥跟在我后面的小尾巴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被他们抓了去。拉磨的驴干完活还能出来吃草呢,咱们花子也是人,落到箫家手里连畜牲都不如。”
夫妻多年孙氏太了解沈金山了,不一棍子把他闷死,凭借他没脸没皮又阴狠毒辣的性子,过后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即便这样会毁了箫家,连带着毁了她儿子前途,也比坐以待毙,被他卖掉嫁妆铺子、回了娘家,仍在后院半死不活要好。
想明白后,她把沈金山做过的阴损事,不管是真的、还是捕风捉影的全都说出来。
百姓们可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们只知道孙氏是箫家夫人,她说过的话肯定没有假。深信不疑之下,他们发现沈金山做过的不少恶事还真跟自家有关,他们心里那叫一个恨。要不是这会正值春蚕结茧的忙碌之时,箫家门前等着的绝不会只有这十来个终日无所事事的乞丐。
即便只有十几号人,对付一个文弱书生也是绰绰有余。沈德强前晚刚被两位精通刑律的暗卫折磨过,旧伤还未痊愈,这回又被拳打脚踢,很快就承受不住。
“我……不是箫家人。”倒在地上,沈德强奄奄一息。
“还扯谎,我就说箫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么壮的大小伙子,轻轻碰两下就半死不活,我看八成是装得。”
“肯定是装得,继续上,别听。”乞丐们压根不信,不仅如此,深觉被骗的他们踢打起来反而更加卖力。虽然侥幸躲过山谷中暗卫搜查,没跟箫矸芝和平王一齐受刑,可到头来他还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前面怎么这么吵”
挂有蒋家标志的双骑豪华马车内,阿玲问道旁边服侍的青霜。
昨日从箫家门前离开后,她与阿爹去了官衙。有小王爷亲眼见证的契书在,即便沈金山本人没到场,几张房契也很快被改好名。只是其中出现点小插曲,她原本静静地站在边上等候,可当新房契准备好,签字画押时,阿爹却把她叫过去,将毛笔递给她。
“阿玲最近辛苦了,这几间铺子也有你的功劳,正好拿去练手。”
箫家用以抵债的五间铺子,就这样被阿爹轻飘飘一句话送给了她。
送铺子的蒋先是这样想的,首先他就这么一个孩子,日后蒋家一切还不都是她的,早给晚给都一样。除此之外他还另有谋算,即便那狼崽子答应他放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对方毕竟是小王爷,他不方便出手。可阿玲这边就要方便很多,真巧她最近好学,给几间铺子正好让她练练手,等她忙起来就没空去管那狼崽子了。
这等想法阿玲丝毫不知情,当时她只怕自己没经验,经营不好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