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洁白无瑕,正在落下,像只只坠落的残碟,迎风飘舞,留下它们美丽的身姿,展开它们生命当中最后的绝唱,美丽的一瞬,谁又能明白它们此刻心里的孤寂、落寞、悲怆和视死如归呢?
百货楼七楼,那间最大的房间内,有人身披一件单薄的外衣,坐在窗前,饮一杯半凉半热的清茶,角落里有一盏似亮非亮的蜡烛,把他的背影照映的忽明忽暗,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他的心头一片平静。
远处的山,近处的房屋,已被这场大雪覆盖覆盖,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苍白,雪,越下越大,不知道是因为身披单衣的缘故,还是因为寒风太过于凌冽,他的身体瑟瑟发抖。
子时过去大半,丑时即将到来,新的一年即将开启,而东海城的战斗并没有结束。
不良人死牢!
许一凡被吴钩等人簇拥在身后,他们站在门内,一个个身体带伤,看着站在门外雪地里的胥承业等人,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害怕吗?
当然,从大炎王朝建立以来,没人不害怕不良人的,甚至是恐惧他们的存在,越是江湖人越是害怕他们,然而,此时此刻,要说多害怕,其实也没有多么的害怕。
他们是被人遗弃之人,也是被遗忘之人,哪个不是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才艰难活下来的人,生死早已经看淡了,从他们决定来这里的那一刻,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胥承业站在雪地里,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吴钩等人身上,而是看着人群当中的许一凡,他的眼神很复杂,对于这个少年,说实话,胥承业很喜欢,也很不喜欢。
喜欢是因为许一凡在各方面真的很优秀,尤其是在兴安城之行的一路上,许一凡做的很多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从不良人的角度来说,许一凡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不良人人选,他看待许一凡,就像看待子侄晚辈一般,怎么可能不喜欢。
不喜欢是因为他跟着许一凡的时间不短,也正是因为不短,他比一般人更了解这个少年,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人们常常说天地君亲师,可是,在许一凡的身上,他看不到敬畏,不管是对皇权的敬畏,还是对人性的敬畏,他都不曾看到,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居于人下的,如果让他起来了,恐怕很难有人能压住他,至少,胥承业是压不住他的。
在回到东海城之后,胥承业虽然没有再和许一凡有什么联系,但是,许一凡在东海城做的那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一个少年,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合纵连横,迅速跟各大势力联合到一起,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许一凡表现的越是优异,他越是担心,果然,在年底出事儿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幸灾乐祸,只是重重的松了口气,这口气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心有戚戚然。
如果单纯从个人好恶来看人的话,在李嗣源和许一凡之间做选择,他肯定会选择许一凡,但是,从不良人的身份去选择的话,那这个人肯定是李嗣源,终究李嗣源是皇室中人,而不良人是忠于皇室的。
不良人成员的构成十分的复杂,除了一部分他们自己训练、培养出来的人之外,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从各个地方吸纳过来的,胥承业一直希望许一凡加入不良人,只是,这件事上面的人没提,而他又无法做主,许一凡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于是,希望也只是希望而已。
胥承业也曾经想过,可能有一天许一凡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他还没有想好应对这件事,许一凡就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这样的结局,让他始料未及。
短暂的对峙之后,胥承业终于开口了。
“公子,你不该如此的。”
吴钩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的微微侧头,看了一下许一凡,然后就紧盯着胥承业。
许一凡面露苦涩,他又何尝想如此呢,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根本都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所有人都在推着他向前走,他又何尝不知道,一旦他跟着这群人离开,那就是一条不归路,然而,他有选择吗?
“老胥,让我们走吧,我不想这样。”许一凡开口道。
胥承业看着许一凡,许一凡也看着胥承业,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却谁也没有说话,或者说,谁也没能说服谁,作为不良人,有人劫狱,而且劫的还是不良人的监狱,拦住这些人,是他的职责所在,他不可能放走许一凡的。
许一凡既然选择了跟吴钩走,对于后果,他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虽然他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许淳的儿子,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了,不管是在不良人看来,还是在吴钩等人看来,他就是了。
“老胥,你真的不让开?”在沉默良久之后,许一凡开口问道。
胥承业眯起眼睛,看着许一凡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摇摇头。
许一凡点点头,从吴钩妻子身上拔出一柄剑,握在手里,朗声道:“那便战吧!”
许一凡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诡异寂静的现场,却显得无比的洪亮,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许一凡,看向这个只有十三岁,不,准确来说,已经十四岁的少年。
吴钩闻言之后,眼眶翻红,多少年了,差不多有十余年了吧,他终于听到了类似的声音,当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曾经看到大将军许淳,面对西域的时候,许淳也是站在众军之前,拔剑出鞘,高举手中的剑,大声喊道:“那便战吧!”
“战!战!战!”
随着许一凡的声音落下,仅剩的这十人,同一时间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发出了同样的呐喊。
胥承业看了看许一凡他们,又看了看那支迎风飘扬的旗帜,表情凝重。
侠义军,时隔多年,这支号称百胜之军的军队再次复活了,他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士卒,却比真正的士卒,更加铁血,在许淳死后,曾经有无数人想要收服这支军队,可是却无人成功,哪怕是不良人,也仅仅吸纳了不到二十名的侠义军,然而,这些人,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都陆陆续续死了,他们不是执行任务失败而死的,而是被人杀死的,其头颅被斩下,被整整齐齐拜访在许淳的坟墓前,至于是谁杀死了他们,答案不言而喻。
“准备!”胥承业不在说什么,而是挥挥手说道。
“嚯!”
跟随着胥承业而来的不良人,弯弓搭箭,手持刀剑,做出了进攻的姿态。
在胥承业做出开战准备的时候,吴钩也挥了挥手,所有人把许一凡簇拥在中间,摆出了突围的姿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就在双方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空旷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歌声,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朝歌声传来的地方看去,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一个少女,一手拎着一个人,一只手拖着一柄大刀,而在其身后,还有二十七人,他们或背刀,或持剑,或持枪,或持戟,或、持棒,或空手,他们打扮各异,年龄各异,性别各异,但是此刻,却在他们口中响起了这首无比苍凉,又无比热血的歌谣。
战歌无衣,这是侠义军的战歌,每当出征前,他们都会吟唱的歌谣,它激励着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或战死沙场,或马革裹尸,它因侠义军而闻名,也因侠义军而沉寂,今日,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这首名曰无衣的战歌,再次响起。
手持大刀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海洲霸刀山庄的刘大彪,而跟在其身后的,除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八个人之外,剩下的都是海洲一带的江湖豪侠,他们曾经都是侠义军的一份子。
除了刘冬瓜之外,在街道的另一头,还有一个人,也是一个少女,少女缓缓前行,空手,看似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可是,如果仔细的去看,就会发现,她整个人就是一件兵器,一把剑,一柄入鞘之剑,随时都可能出鞘之剑。
“岂曰无衣......”
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只有这苍凉的歌声,胥承业的脸色愈发的凝重起来。
作为不良人,他自然认识眼前出现的这些人,他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参与进来。
刘东海在距离胥承业两百米的地方停下,随手把手里拎着的人丢在地上,然后,看向胥承业,也不说话。
这时,站在刘冬瓜身边的一个男子,走了出来,朝着胥承业拱了拱手,说道:“霸刀山庄沙起见过胥大人。”
“尔等来此,意欲何为?”胥承业看了一眼沙起,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刘冬瓜身上问道。
“接人。”
“何人?”
“大将军之子。”
胥承业不说话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刘冬瓜,然后,转过头,看向许一凡,最终又把目光转向刘冬瓜一行人。
“若我不放呢?”
“他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