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也不等华年说话,就拉着她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就到了,竟然是华年刚参观过的员工宿舍,她怎么也料不到廖了丁竟就住在这里。华年随着小赵秘书走进廖了丁的房子,房子不大,八十来平米,家具倒是齐全的,只是款式却是二十年前的,样样都泛着灰。而这灰,华年打眼一看是灰,近看才知道不是灰,是因为这些家什用得太旧起了毛,沙沙的看起来像层灰。而就这泛着灰的沙发上、茶几上、电视机柜上、地板角落里还都满满堆着书,书大部分都已经翻烂,显得房间更加陈旧。华年瞄了在显眼处的几本书的书名,一本是《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一本是罗伯特·西奥迪尼的《影响力》,还有一本是《蒋勋讲红楼梦》。
小赵秘书帮华年在沙发上理了个座位出来,对华年说,“我们来他家惯了,你别介意,都干净的,我天天来打扫的。”
华年连忙摆手:“不会不会。”
小赵秘书听了一笑。华年红了脸。
廖了丁已经在厨房里喊:“小赵,你陪会杜总,我这里还要一会儿。”
华年正要回廖了丁,突然不知哪钻出三只猫来,围到华年脚边。华年吓了一跳,叫了出来。
小赵秘书笑着说:“别怕,这猫和他自己孩子似的。”
小赵秘书称呼廖了丁连续用了两个他,让华年忍不住再次打量起她来。小赵秘书看着四十岁左右年纪,风韵很是迷人,虽不是艳压群芳的姿容,却有雨后新荷亭亭的脱俗,再加上,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极其讲究,处处是在老式大家闺秀规矩内的,真是这第一夫人都做得了,如今却来做了廖了丁的秘书。她在廖了丁家很是怡然自得,也不起身去厨房帮忙,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华年说着话。说的都是和工作完完全全没有关系的,倒是一起聊上了《红楼梦》。
华年等了足足两个小时,这菜才上了桌,四菜一汤,闻着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华年维持着风度先只夹了一小块鲜笋,入口就忍不住称赞起来。
廖了丁笑着说:“这是中了计了,我故意做慢点,让你饿足了再吃,那就什么都是美味了。”
华年笑出声。不知是这饭菜香还是这笑声,刚那三只猫又绕了过来,这次围在廖了丁脚下。廖了丁拿起他面前一盘鱼放到脚下去,那三只猫便低头抢着去吃了。华年这才仔细看它们,各个胖嘟嘟的,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廖了丁说:“养猫就得养胖了才好玩,猫就要胖。以前我本来养狗的,老了以后才喜欢起猫来,平时我经常要想点事,要清净,这猫就趴我脚下不吵不闹的,合适。”
华年想起这话,外公也是说过的这猫要养胖才好,忍不住又点头称赞。
廖了丁一边说着话一边起来拿出一坛子酒来。华年看坛子,原来就是早上那坛百年陈大宴酒。华年心里明白这酒的价值,可是她半年工资,急得拦着不让开。廖了丁却已经一手掀开盖子,拿着酒勺就往酒杯里舀。华年又打眼瞧小赵秘书,她却是神色自若,已经拿起杯子喝了起来。
早上酒窖里发酵味太浓,现在华年才闻出这百年陈大宴酒的味道。刚一开坛,那浓香馥郁就已经沁向心扉,不喝也知道必定是挡不住的世间美味。华年十分为难,心里又酒虫直冲,却还是说了:“发了誓,工作时间不饮酒,廖总,赵秘书,见谅啊。”
廖了丁没有再劝,只是突然地就将这大宴酒往桌子上一锅子鸡里倒了小半瓶,笑着说:“刚才鸡起锅就觉得少了味佐料,这下齐了。”
华年想不到他会这样,吓了一跳。
小赵秘书已经说了话:“他就这样的,你别理。这吃鸡不是喝酒,你尽管放开吃。”
华年觉得再推脱就矫情了,于是潇洒拿起筷子。果然,真是人间挡不住的美味。
廖了丁看着很是高兴,开始和华年说起酒厂的历史。
华年听得正津津有味,廖了丁却突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牛头不对马嘴来了一句:“到了这把岁数,也不知道这样瞎忙是为什么。”
华年听得心里一酸,来大宴酒厂前就研究过了廖了丁的资料。他身上的那些伤痛往事,华年不忍去深想。她想说点什么,抬头却正看到墙壁上有许多悬挂过相框的痕迹,痕迹深深浅浅,应该是不同年份挂上去的。华年便不说话了。
其实在看资料前,年华年就已经看到过这个新闻的,那时有好些天华年周围的人见面聊天,就先互相要去问,那个凶手抓到了没?只是华年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和那个女孩的父亲这样相对而坐,默默无言,一起为她伤心。
三年前,廖了丁的独身女儿在日本留学。邻居发现她时,她身上有五十一处伤痕。网上流传的小文上说是活活被打死在家里的。凶手后来落了网,是她交往一年多的男友,有长期虐打她的习惯。这个案子一出,当然全中国哗然。富甲一方有什么用?显赫荣华又有什么用?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慨,可更多的人却在探究这样富有美丽年轻的女孩,这样一个天生赢家,为什么能多次忍受家暴?是不是家庭教育出了问题?是不是从小没有给她温暖?是不是智力有残缺?是不是身体有残障?网络上类似的疑问铺天盖地,问问题的人超过了给受害者点蜡烛的人。这一切,眼前这个和善的白发老者是如何挺过来的?又是什么样的毅力让他还坚持在工作第一线?华年去看廖了丁。小赵秘书已经在开始劝廖了丁去休息。
廖了丁手一摆说,“我和杜总谈得很投机,你这是要赶人哪?”
“那你可要答应,不要伤心,伤心最伤身。”小赵秘书对廖了丁说。
“不伤心。”廖了丁对小赵秘书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我就和杜总聊几句,了解下年轻人的想法。杜总实在能干,这么年轻就坐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同样的话,钱中裕嘴里出来,华年差点掀了桌子,廖了丁说,她却只觉得是殷殷长者的关怀。华年老老实实将自己如何来上海工作,如何进入光翼,如何考入战略投资部,一一和廖了丁说了。
廖了丁拍着手说:“不是一般人,不做一般事,早上和杜总见面,就预感到这百年陈今天是找到了配享用它的主人。”华年连忙谦让。
廖了丁又对着小赵秘书说:“说起来,小初现在也是这个年纪了。”
廖了丁女儿的名字在华年脑子里一闪而过,廖初心,她心里又是一酸。
“小初看着呢,让您啊少喝点酒。”小赵秘书说。
廖了丁只摇头,端着杯子说,“这酒哪里敢辜负?”
华年突然心境开阔了起来。
“一醉累月轻王侯。”华年笑着说。
“会须一饮三百杯。”廖了丁也笑了。
“月亮都被你们灌醉了。”小赵秘书跟着笑起来。
……
在以后的日子里,华年一直记得那晚,是美好的,是可以让她长久思思念念的。百年好酒,佐以诗情,是再也没有过的。
华年临睡前,看了眼手机,于成龙发了几十条消息来。华年眼睛一闭,心里盘算着明天再回。于成龙总在的,在那,做她内心深处的底气。一夜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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