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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江(1 / 2)

■ 温暖的江

以前马来叔总说,这样的天就要浸在江里才痛快。

外婆呵斥了华年,华年却留了个心。再有凑到大人酒桌上的时候,她便特别留意听马来叔的事情。那段时间外婆却总赶她,笑着和大人们说七岁的孩子狗都嫌。华年听了许多时日,华年才总算在零零碎碎间发现这酒桌上的人说起马来叔,好像都咬牙切齿。华年实在不懂,这个天底下对她最好的马来叔怎么就变成大人都讨厌的人?大家都说他是个害人精,成会的钱都敢卷走!

在那个小城,也不知道哪朝哪代开始,就有了个“成会”的习俗。本来也是好意,领里互相要帮助的意思。谁没个头寸短的时候?于是谁要钱急用或者要些做生意的本金,周围的亲戚朋友邻居便每人拿出钱来,凑起来成个会。钱放在公账里,每个月投一次标,投标的时候谁出的利息最高,谁就是当月会主,这笔钱就全归会主调用。会主则要按时将利息付给帮你成会的人。成会一个轮回有半年期有一年期,长的也有三年期。到期了,这会要是没人提出来解散,那便继续下去。

这样的成会最早还是救过许多人家急的。谁谁家娶媳妇没钱装修啦,谁谁家老人家看不起病啦,谁谁家小孩子读不上书啦,都是靠着这成会的钱。

直到华年五六岁那会儿,这样的会才一夜之间成了事。听说,到最后好几百个人一组的都有,滚出的钱都是成捆成捆的。成捆成捆的钱华年从小每天见,不稀罕。怪只怪那几年钞票突然多了几个面额,印着慈祥毛爷爷头像的百元大钞唰唰唰从造币厂飞滚着出来,飞滚着到了这个小城,飞滚到了外婆的八仙桌上。成捆成捆的百元大钞,是祸。外婆这么说。

马来叔出成会的利息也和给华年买零食玩具一样,是最大方的。每个会次次都是他标到会主。大家也都欢天喜地地拿着他的利息,给自己的孩子买越来越贵的零食玩具。

马来叔不仅大方,穿衣服比一般人都要整齐体面。他以前特别去了一趟上海,买回来了一身意大利西装。他天天要穿戴好那身西装,打上领带,系上金袖扣,带上金表。大家虽然嘴上都笑他装老华侨,可那时他到哪都受待见。

华年向外婆问起马来叔的时候还是秋天,转眼便到了春节。

那年的春节居然下了雪。在这个南方的小城,整个童年,华年只见过这么一场大雪。小城地气热,往年雪有时倒是下的,可是落了地便化掉了。没想到那天这雪竟然慢慢地积了起来。这座小城,虽然三五步就有工厂冒着黑烟。这雪一下,天地还是白茫茫融成了一片,连黑烟囱都白净了起来。所以这个新年大家过得格外热闹,走出三五步,就要停下来看一场烟火。

从华年懂事以后,每个大年初三外婆总是要打发她去马来叔家叫他来家里吃新年饭。外婆的八仙桌只春节的时候不对外,除了马来叔,其余人一概不请。外婆总说,马来叔孤零零一个,饭碗都凑不成双,可怜着。华年也十分乐意去跑这个腿,哪个小孩心里不谗着压岁钱。马来叔年年又都是一百两百地给。

那年却只不过是大年三十,华年就被若飞端端正正地给打扮好了,穿上了新衣服,扎上了大红花,眉心还点了一颗朱砂痣。外婆把华年叫到跟前,嘱咐她去叫马来叔来吃年夜饭。华年一手抓着偷偷从家里拿的金银树,一手抓着半只剥好的橘子,像往年一样,一溜朝马来叔家跑去。

往年华年来马来叔家,他家总是大敞亮着,进进出出都是人,热热闹闹的。可那天,他家的大门却紧紧关着。华年敲酸了手,也没人应。华年就蹲在门口等。那时华年虽然才刚入学,外公却早早已经教她识字背诗。华年一边等着,一边就把马来叔家门口一对褪了红的旧春联背了下来,“麟盘祥院人才旺,凤舞高门事业兴”。等了大半天,小华年实在没了耐心,这才蔫蔫地回了家。一路还一直念着“人才旺”“事业兴”,心里又还惦记着马来叔的压岁钱。

华年还离家远着,就看到外婆若飞陈老板在家门口齐刷刷站了一排。看到她回来,若飞陈老板拥上去就问,你马来叔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华年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只嚷着,马来叔家空着门呢。外婆连忙将华年一把搂在怀里抹眼泪,对着若飞和陈老板说,钱没了就没了,别吓着孩子。

陈老板和若飞都沉默着许久没说话。

那个春节,家里便没人再提起马来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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