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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困境(1 / 2)

第三十四章

困境

竹枝城的西南角原是韭菜地,因居民早已被洛军迁走,荒芜了多时,焉军入城的第二日,在此处挖了个三丈深、五丈宽的坑。又有两百一十四名重伤员死去,刻着名字的木牌被从身上翻出来,收藏在一处,遗体被抬入坑中。孙牧野率全军将士以军礼为同袍送行,把仅剩的几囊酒尽数向深坑倾洒了。有士兵要掀土埋坑,孙牧野道:“火葬。”一个百夫长道:“魂烧没了,去不了黄泉,也回不了世间,你叫他们漂泊去哪里?”孙牧野心中的担心不好明讲,只道:“魂和名字都镶在了木牌上,以后我带他们回家乡去。”

士兵们点燃旧衣,扔进深坑。众人眼瞧着坑中遗体冒出烟,生出火,心情不觉悲凄,忽然远远有人叫:“谁敢用火烧!”

一行人急急奔来,众人都认出是王虎将军的亲兵,领头的焦面军汉是百夫长罗伟,当头质问道:“王将军为国牺牲,孙将军为何不让他安息?”

孙牧野道:“火葬也是安息。”

罗伟道:“你把他烧得面目全非,去了黄泉也无旧部认得,叫什么安息!”

王虎的亲兵要为王虎讨公道,孙牧野的亲兵却要为孙牧野出头,那杨小满正站在孙牧野身边,见罗伟的眼珠险些鼓到了孙牧野的脸上,便嘲道:“头还在洛贼手里呢,烧不烧都没人认得,你白担心什么?”

罗伟一干人立时被激怒,哗啦啦拔出横刀来,孙牧野道:“要打去城外打洛贼!”

罗伟道:“孙将军别忘了,王将军是代你送死!你这样待他,王字营心寒!”

杨小满藏在孙牧野身后道:“可不要脸了!自家打不过仇忠,却怪在我们身上?”

罗伟冷笑道:“当时孙将军若在西城,死的就不是我们将军了。”

杨小满道:“若孙将军在西城,死的就是东洛那没根的妖人!”

孙牧野转身道:“你少说两句。”话音未落,两柄刀锋从他双耳边划过,直劈杨小满,孙牧野来不及细想,伸手擒拿了一柄,乔恩宝也飞起一脚踢掉一柄,罗伟大怒道:“孙牧野,你把四万兄弟带来青苎原,只剩一万困在这死城,被洛贼打得没处逃,对付我们却好生勇武!”

孙牧野道:“有话说话,不准内斗!”

罗伟道:“是他先侮辱我们将军!将军尸身还在这里,他为何敢冒犯!”

一个旁观的别部士兵道:“王将军没了,活该你们吃亏。”

孙牧野转头向杨小满道:“你道歉。”谁知身后却不见人影,孙牧野便向罗伟等人道:“杨小满说话犯忌,我会罚他十军棍。”说完,自己向坑中的王虎遗体叩头,三拜后起身道:“竹枝城小,一万人挤在这里,没有多余地方把牺牲将士好生安葬,不如焚火化烟,随风回到故乡去。”说完独自往回走,忽而守南城的焉兵来报:“孙将军!洛贼在往城内抛尸体!”

孙牧野道:“都收了,一起送到这里火葬。”

走出几步,守北城的焉兵也来报:“孙将军,洛贼在城下挑衅。”

孙牧野便去北城看动静。登上城头,只见一群洛兵在城下一边跑马一边叫:“孙牧野,快投降!学你爹,快投降!”焉兵们都偷看孙牧野的脸色,孙牧野转身便走,洛兵们犹一直不停地喊:“孙牧野!你爹叫你快投降!”

中午时候,乔恩宝去看望杨小满。杨小满挨了十军棍,趴在席上动弹不得,右手在包袱里窸窸窣窣地摸,疼得“哎哟”直叫唤,乔恩宝道:“你找什么?我帮你拿。”

杨小满道:“我饿昏了头,包袱里好像还剩个藠头饼。”

乔恩宝从怀里掏出两个饼,道:“孙将军叫拿给你吃。”

杨小满道:“我不吃他的东西!”

乔恩宝道:“火气还挺大。”

杨小满道:“你说,这事他做得对不对?为了王虎的几个兵打我!”

乔恩宝道:“你真不该说王将军。他是为国捐躯,孙将军的心中又对他有愧。”

杨小满道:“是罗伟先给他难堪,我才为他出头,罗伟的唾沫星子又没喷我脸上,我为什么站出来争这口气?是为我自己吗?”

乔恩宝沉默半晌,道:“王将军留下的兵有两千多,孙将军要安抚他们的情绪,若不罚你,这两千兵要反。”

杨小满道:“人家靠山都没了,还这样轻狂,要安抚!我们主将还在,反倒该吃亏。”

乔恩宝道:“你站在他的境地想想。”

杨小满道:“我请他站在我们的境地想想。人家都说做主将的亲兵安逸,可做他的亲兵呢?搬辎重、挖地道、伐木造船,和最下等的兵卒一起做粗活累活。回回打仗冲在最前头,什么箭矢木石没挨过。”他把衣衫一扯,背上新的旧的伤一起露出来,“吃苦受累,我们也没怨过一声,不求将来升官晋爵,只求有事有难的时候,他能站出来向着你!别说今日我不算错,就是真错了,他也不该罚我!为什么王将军死都死了,士兵们还拼命维护他?当初王将军是如何待自家兵来?谁朝王字营喂马的兵放个屁,王将军都要把他屁眼缝上,把他们惯得现在都是横着走!孙字营的兵呢,谁敢在外面和人起争执?王字营惹不起,殷字营更惹不起,我们是最弱等的!”

乔恩宝听了半天牢骚不接口,杨小满也不说话,忽然屋中响起一阵咕噜声,乔恩宝问:“什么声音?”

杨小满道:“是我肚子在叫,你去翻翻我包袱。”

乔恩宝翻了半天,道:“真没有。”

杨小满便哀叹道:“要饿死在这里了。”

乔恩宝道:“你不吃他的,那我去拿我的来。”

杨小满道:“好。”

乔恩宝小跑出屋,先去自己的住处寻,把衣衫布包抖了一遍,只抖出几粒杏仁,他出门问几个士兵:“我包里的两袋炒米呢?”士兵们都摇头说不知道,乔恩宝道:“你们谁有吃的,借我一些,以后还你。”

几个士兵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从怀里掏出半个饼递给他,乔恩宝接了,出门又往杨小满的住处去了。

黄昏时,孙牧野去巡查全城,一个千夫长找来,道:“孙将军,我手下六百多个人,没吃的了。”

孙牧野问:“都吃完了?”

千夫长道:“就昨晚在一家米柜里翻出一缸米,六百个人一起喝了粥。”

孙牧野道:“我想办法,晚上给你。”说完擦身过去,千夫长在身后道:“怎么想办法?哪部兵都没在冲锋打仗时带吃的。”

孙牧野走了几步又停下,向亲兵道:“传令所有将军、千夫长、百夫长、十夫长,都在城中井水处集合。”

一万焉军入城后,被重编为十支队伍,分驻小城四面,孙牧野主西北,殷虚管东南。此时十夫长以上的军官,多半都到了,只剩一个千夫长、两个十夫长始终没来,孙牧野叫卫兵去催,须臾,卫兵来回道:“都在昨夜死了。”

孙牧野问殷虚:“你那边还有食物没有?”

殷虚翘腿坐在井沿上,道:“没有。”

孙牧野眼尖,瞧见殷虚身后的卫兵动了动嘴,又忍住没说,便道:“你说,有没有?”

殷虚回头瞄那卫兵。

卫兵笑道:“殷将军,藏着吃独食,同袍知道后要瞧不起殷字营的。”

殷虚道:“要说你说,我不说。”

卫兵便道:“昨晚我们在一家地窖里搜到了五缸米。”

孙牧野向一队亲兵道:“去搬来。”又吩咐另一队,“再把全城房屋细细搜一遍。”

亲兵们应了去了。孙牧野向众人道:“大家都是从战场上退到这里,谁也没随身带几十斤粮米,有心的怀里揣了两三个饼,无心的只佩了刀枪,如今困在这里,不能各顾各,有吃的吃饱,没吃的饿死。有一道军令,立时执行:全军上下,无论将士,都把吃的喝的尽数上交,囤在一处,我出十个人,殷将军出十个人,一同看管,每日按人头分配。谁私自藏食,斩;谁知情不报,斩!请诸位立刻去,把各自队伍能吃的都收上来,一粒米也别落。”说完,自己从怀里掏出一个饼放在井沿,再敞开衣襟,以示再无私藏,军官们不敢迟误,分头去了。

只剩殷虚和孙牧野两个,一个坐着,眯眼看云,一个站着,低头踢石子,谁也不和谁说话,过了半晌,殷虚先叹道:“此刻应该回大营去,大营里有菜,有肉。”

孙牧野道:“早被洛贼抢走了。”

殷虚道:“守大营的还有七八千弟兄,多半也战死了。”

孙牧野道:“是。”他把脚下石子踢出老远,“我宁愿他们降了。”

殷虚斜眼看他,问:“你呢,降不降?”

孙牧野回看殷虚,不语。

日落后,军官和亲兵们都回来了。井边一家院落已被扫洗干净,军官们依次把包袱扛进正堂去,乔恩宝和几个亲兵一边清点,一边记账,过了大半个时辰,乔恩宝出来禀道:“有十五缸米,两千多个饼,八百多袋炒米,五十八袋肉脯,一百多个果子。”

孙牧野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一个百夫长道:“一万一千张嘴,这些只够吃两天。”

孙牧野道:“肉和果子分给重伤兵,千夫长每日来领十斗米。”

一个千夫长道:“一千人吃十斗!一人一天入口不到二两米!”

孙牧野火道:“我难道有米山肉林藏起来不给你们!你想要多少,你说!”

殷虚也悠悠道:“冲孙牧野吼有什么用?他又不会下蛋。”

孙牧野道:“就这样定!我和殷将军出人看守这个院子,每日卯时千夫长按人头来领,谁私下来要,谁私自给人,谁谎报多领,都是死!”

无人再发话。

殷虚看了半天云,问身边人:“一个兵一天吃一两米,你们猜最开心的是谁?”

身边人回道:“林渊泓!”

殷虚道:“错。”他背着手,施施然离去,口中道,“是户部尚书赵自芳。”

开元城在六月二十五得知了焉军惨败的消息,唐瑜夜夜不能安睡,白日依旧去给卫熹授课。这日是七月初一,晚夏的龙朔宫透出一股慵懒气,只有帘外一对黄莺儿还活泼,一时水上逗红藕,一时墙下弄蔷薇。卫熹没了严父的约束,母亲也渐渐放任他,他被千依百顺的宫人簇拥久了,终于发觉了做帝王的好处来。此时唐瑜立在书桌前讲读《左氏春秋》,隐约在说什么“晋侯秦伯围郑”,他听不进去,右手把一支笔转得起风生花,忽然唐瑜止了话,他抬眼看,见唐瑜目光庄重地看自己,方收敛仪容,借口道:“老师,年代太久远的书,卫熹读不明白,说近些的事吧。”唐瑜想了想,另择一卷,讲起“先汉所以兴隆、后汉所以倾颓”之类的事来,卫熹听了几句,悄悄瞟侍读的小宦官,见一个小宦官正在垂头打瞌睡,他便从琉璃碗里取一颗荔枝掷过去,小宦官的脸被冰凉的荔枝砸中,“哎哟”一声,慌忙站起来,撞动了书桌,卫熹和侍读童子们一同笑起来,笑完才想起老师还在场,他又抬眼看唐瑜。

唐瑜将书卷放回书桌,道:“帝无帝范,不能受唐瑜一人尊重,如何受天下尊重?”

卫熹道:“我只是……只是有些困倦了,老师,我歇一刻再读书。”

唐瑜道:“此刻农人耕作于田,商贾奔波于道,学子闭门苦读,战士鏖战不休,天下虽大,无一人敢歇,陛下肩上责任重于千千万人,怎能有一刻疏忽?”

卫熹嘟着嘴翻书,又道:“我并不想背这样的担子。”

唐瑜道:“天命授予陛下,是相信陛下仁明,必能引领国家复兴,陛下不可辜负上苍信任。”

卫熹道:“国家复兴?这样艰巨的事,我哪里做得到。”

唐瑜道:“陛下有心,全焉助之;陛下无志,全焉怠之。”

忽然内侍监来报:“陛下,有使自东洛来!”

卫熹问:“东洛的使者?”

内侍监道:“是洛王遣来的使者。”

卫熹道:“叫他去见太后。”

内侍监应了要去,唐瑜道:“留步。”内侍监又站住了。

唐瑜向卫熹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应当自己面见洛王之使。”

卫熹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唐瑜道:“先问民生,再问宰相,最后问洛王。”

卫熹便道:“好。”

内侍监去了半晌,将东洛使者江慈领了进来。青苎原一战东洛大胜,崇宁宫纳了林渊泓的谏,立派名士江慈赶来开元城,要与龙朔宫谈判。江慈入了书房,只见焉天子卫熹坐在正中,一个年轻文官坐在右榻,江慈上前行礼道:“东洛江慈拜见焉天子。”

卫熹道:“先生请坐。”

江慈谢礼,在左榻坐了。

卫熹问:“先生千里而来,旅途是否辛苦?”

江慈道:“路平尘轻马蹄急,千里近如咫尺。”

卫熹又问:“战事未休,东洛百姓是否无恙?徭役是轻是重?收成是加是减?”

江慈道:“洛王仁厚,徭役轻于列国;洛土富饶,年年五谷丰登。”

卫熹哑了口看唐瑜,唐瑜笑问:“交兵之后,丁郑二位将军安好?皖润回归,东洛田税还余几何?”

江慈被堵了话,反问:“不知先生尊姓?”

唐瑜道:“下走唐瑜,幸会先生。”

江慈避席而拜,道:“原来是唐瑜公子,久仰。”唐瑜也避席回礼。

两边回席之后,卫熹再问:“林渊泓先生近来无恙?”

江慈面露不悦,道:“陛下错了主次:如何不先问吾王,却问吾相?”

卫熹不知如何作答,只看唐瑜,唐瑜不经意显出轻慢之色,道:“青苎原之战,洛军谋略雄奇无双,从此天下皆识林渊泓,不识洛王!”

江慈愠道:“唐先生无礼,非名士之风!”

唐瑜复又展颜,不再答话。

江慈道:“既说到青苎原一节,江慈便将来意说明:如今焉军大败,孙、殷二位将军被洛军困在竹枝城,插翅难飞。吾王有海涵地负之量,虽为战胜之方,情愿主动议和,只要龙朔宫依了崇宁宫一件事,东洛愿将竹枝城内焉军将士安然送还!”

卫熹大喜道:“当真?”

唐瑜问:“什么事?”

江慈道:“焉军悉数撤离润州,两国以白鸢江为界,皖州归焉,润州归洛,结为盟好,永不互侵!”

卫熹道:“润州归东洛?润州可是大焉旧土!”

江慈道:“润州入东洛版图二十年来,东洛也待之如子民,如何归不得?”

卫熹沉吟不语。

江慈道:“竹枝城内一万焉军伤者过半,粮不足三日之用,眼下洛军破城如破窗纸,是顾念昔日两国情义,才不轻言斩尽杀绝。一线生机全在陛下手里,请陛下三思。”

卫熹看唐瑜,江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唐瑜,道:“江慈听说唐先生的胞弟也在焉军阵中,可有音信传回?”

唐瑜道:“杳无音信。”

江慈道:“江慈回去后,一定请林大都督寻查令弟的下落。”

唐瑜离席长揖作谢,江慈还礼后,再问卫熹:“陛下思虑如何?”

卫熹问唐瑜:“老师怎么看?”

唐瑜道:“回陛下:唐瑜虽生长在开元城,祖籍却在皖州。唐瑜幼时,年年随父亲回乡祭祖,后逢战乱,皖州沦丧,唐瑜从此再没能回故乡。二十年光阴荏苒,皖州再不是当年皖州,可是在唐瑜的记忆中,故乡还是旧模样。”

卫熹问:“什么模样?”

唐瑜道:“夕阳醉照,芳草芊绵,茫茫江上千帆来回,皖润渔人同饮一江水,对唱柳枝词。”他说得目色越发温柔,“大焉有谚:江左郎才,江右女貌。皖州少年郎最爱润州黄花女,黄昏之时,少年们竞相摇船争渡大江,为心上人送去菱荷香。”

卫熹听得茫然,道:“先生的意思……”

唐瑜道:“润州送不送与东洛,陛下做不得主,唐瑜做不得主,皖润两州的百姓才能做主,十三州百姓都能做主。陛下在心中问问两千万百姓,润州能不能拱手送人?”

卫熹顿觉肃然,道:“百姓一定不愿国土分裂出去。”

唐瑜微微颔首,再不说话,要卫熹自己答复,卫熹遂对江慈道:“润州是大焉的领土,润州百姓是大焉的子民,朕决不能放弃。”

江慈道:“陛下此言,将置竹枝城的焉国将士于何地?”

唐瑜朗声道:“大焉援军此刻已兼程赶赴青苎原,请先生回告林渊泓:又一场苦战将至,当心崇宁宫前的铜鼎再次烧沸!”

江慈反唇相讥道:“请龙朔宫静候贵国后将军、云麾将军的首级归来!”说完,起身向卫熹拜,与唐瑜互拜,昂首出门而去。

直等江慈出了门,唐瑜才显出凝重之色,卫熹问:“先生,孙牧野他们撑不撑得住?”

唐瑜轻声道:“我信他。”起身行礼道,“唐瑜想去看望太后,说说军事。”

卫熹道:“先生自去,我再看会儿书。”

唐瑜遂退出书房,去了崔太后住的如意宫。崔太后正在批阅奏章,听说唐瑜来了,放下朱笔道:“请进来。”

唐瑜进殿拜见了,崔太后问:“圣上近日功课如何?”

唐瑜道:“圣上聪睿卓异,将来必成明智之主。”

崔太后便微笑颔首,又拿一封奏折给唐瑜看,道:“章州节度使文宗海今日已率四万大军自皖州出发,横渡白鸢江,赴青苎原解救孙牧野和殷虚。唐先生认为此行胜算几成?”

唐瑜道:“三成。”

崔太后蹙眉道:“只三成?”

唐瑜道:“青苎原在润州深处,林渊泓不会坐等焉军长驱直入,必分兵西来,占据江边坚城泽阳,阻击文将军,文将军想要抵达竹枝城下,不易。”

崔太后道:“这可如何是好?”

唐瑜道:“臣有一计。”

崔太后道:“讲。”

唐瑜道:“洛国之东,有海民叛乱,头领自封海夷侯,率三万海民占据东海岛屿,洛军连年讨伐,不能克除。眼下若海民反叛,洛国将东西两面应战,海民一旦起势,洛必调西线之兵支援东线,则西线力量减弱,焉军可乘虚而入,解围竹枝。”

崔太后听得入神,问:“如何能让海民作乱?”

唐瑜道:“大焉当派特使,前往东海,说动海夷侯。”

崔太后摇首笑道:“海夷是未驯良的野人,传言他们说的是犬语,吃的是人肉,不通中原礼仪,不懂世事情理,谁愿意舍身涉险,去野人岛上做这个说客?”

唐瑜长揖道:“唐瑜愿往。”

同是七月初一,竹枝城里饼、炒米、肉脯和果子都吃尽了,只剩三斗生米在最后一个缸底。卯时,千夫长们来领粮食,乔恩宝拦在院门口不让进,道:“总共只剩三十斤米了,若是平分,你们一个也只得三斤。”一个千夫长道:“一千个人,吃三斤米?”乔恩宝道:“所以等孙殷两个来,他们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过不到半刻,孙牧野来了,殷虚不来。孙牧野自己进正堂,伸手在缸底捞了一捞,什么话也没说。乔恩宝把三斗米包好,背出来,放在地上,一群人看着这包米,都不吭声,半晌,一个步兵校尉道:“有一个法子。”

孙牧野问:“什么法子?”

步兵校尉道:“杀战马。”

此言一出,一个骑兵千夫长道:“不行!”

步兵校尉道:“人都快饿死了,你们还舍不得马?城角关着一千多匹战马,如今草料也吃得差不多了,你不杀,它们也要饿死。”

骑兵千夫长手按刀上,道:“我说不成就是不成!”

步兵校尉被他的动作激怒,也作拔刀状道:“你吓唬谁?我今日杀一匹马,你便要杀我?你心疼你的马,我心疼我的兵!”

骑兵千夫长道:“马是骑兵的腿!洪水退尽后,大军突围,要靠骑兵冲一条路出去,马死了,就冲不动!”

步兵校尉道:“人全饿死了,拿什么冲?”

两人一吵开,在场的都七嘴八舌争了起来,步兵全叫杀马,骑兵全说不准杀,吵嚷了半天,一个百夫长道:“孙将军,你说怎么办?”

沉默了许久的孙牧野道:“不能杀马。”

步兵校尉道:“那你说,千万张嘴吃什么!”

孙牧野道:“三十斤,和水煮,能分一勺吃一勺,能分一口吃一口,人人都有。”

校尉道:“一人就一口米汤!”

孙牧野道:“那就一口米汤!”

乔恩宝把米均匀倒成十份,千夫长们各抱着三斤生米去了,孙牧野犹坐在井沿生闷气,乔恩宝走回院子,在床上地上拣了半天,拣出半把米粒,出来道:“咱们就吃这个。”

孙牧野道:“你们吃。”

乔恩宝道:“你呢?”

孙牧野道:“一天也饿不死。”

乔恩宝道:“那明天呢?”

孙牧野不语。

乔恩宝和几个卫兵打了井水上来,支起锅,把米粒放进锅里煮,不多时,半锅米汤烧沸,乔恩宝打了半碗,递给孙牧野,孙牧野不接,忽听城墙上一阵骚动,士兵们都伸长脖子往东北角看,乔恩宝起身问:“怎么回事?”

墙上一个兵道:“步兵们找马去了!”

孙牧野便起身往马厩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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