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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军法(1 / 2)

第三十二章

军法

腊月到了,崇宁宫外滴水成冰,宫中百官却汗流浃背——殿前七鼎又烧沸了。被去了冠袍的东洛兵部尚书郑重全身被缚,跪在殿前,公治贤问:“泸陵城破了,六万大军折损一半,郑重,你还有何话说?”

郑重道:“焉贼刁悍,臣败了,无话可说。”

公治贤道:“出征前你如何说的?”

郑重道:“臣发誓驱逐焉贼出境,如不能,愿步丁明焕后尘。”

公治贤道:“这是你自己立的誓,可怪不得孤。”

郑重叩头称谢,决然起身,向热油翻滚的大鼎走去,公治贤先闭目,再以袖遮眼,道:“你的家小,国家养之,勿虑!”

郑重道:“谢陛下!”纵身跃入大鼎,油烫皮肉,他忍不住一声厉叫,可叫声刚出,又戛然而止,身体沉入了鼎底,焦味散入了大殿。百官骇然无声。

公治贤闭眼问:“好了没有?”

内侍监回:“好了。”

公治贤还不敢睁眼,只道:“快快把鼎抬走!”内侍监忙招呼侍卫将大鼎抬离了殿前。

公治贤许久才放下袖子,俯视殿中众人,个个惶惶不安,他问:“焉贼长驱,如入无人之境;将帅无能,以致节节失利。为之奈何?”

满堂肃静。

公治贤道:“丁明焕主对攻,败了;郑重主守城,又败了。满朝文武,孤不知道谁的计能听,谁的谋能用?”

百官默然。

公治贤见无人自荐,便自己点将,道:“张爱卿是武将世家,祖、父皆为东洛名将,有张爱卿压阵,何愁焉贼不退?”

张天刚忙跪下道:“臣无能,不堪砥柱之任。”

公治贤略一沉吟,又转向道:“聂将军屡次讨伐海夷有功,对付孙牧野,自然手到擒来。”

聂中成也跪道:“老臣讨海夷时心口中箭,如今饮食尚有困难,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公治贤勃然大怒,道:“平日一个个自命不凡,你有经世之才,他有救世之略,正值国家危难之际,便你也才疏,他也智浅,纷纷谦逊起来了!既然老的老,病的病,国家养你们何用!”喝命侍卫,“把张天刚、聂中成一齐下鼎!”

此言一出,满殿惊恐,道:“陛下息怒!圣人以仁治国,勿轻言生杀!”

公治贤道:“我对你们仁,谁对我仁?只怕焉贼杀进崇宁宫,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你们也如行尸走肉无动于衷!全下鼎!全下!”

侍卫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公治贤怒道:“你们不听圣命?连你们一起下鼎!”

内侍监忙向林渊泓道:“林相公,你说句话。”

公治贤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林渊泓,便住了口,看他是何神色。林渊泓静如止水,袖手在文官班中站了半晌,这才缓步出列,道:“林渊泓微才末学,愿往润州,御挡外敌。”

公治贤大喜过望,道:“林相公临危担当,不愧国之名士!”

林渊泓道:“臣有一言,请陛下入心:驱逐强敌非一日之功,愿陛下沉心静气,不因一城得失问罪,不因一时胜败追责,对将士任之则信之。不尽逐焉军,臣不旋踵班师;未尽失润州,陛下不治臣之罪。”

公治贤道:“好好好,都依林相公。”向内侍监道,“取节钺来!”

内侍监捧来节钺,公治贤当阶面南,持节钺向林渊泓道:“孤拜林渊泓为大都督,统领润州各军,西御焉贼!”又笑道,“出将入相,林相公可为当世第一人矣!”

林渊泓在心中叹息一声,从公治贤手中接过了丁明焕、郑重留下的节钺。

公治贤又问:“白鸢江上是什么动静?”

林渊泓道:“祝子钦还和肖汉卿对峙于沧澜湖。”

公治贤问:“要不然,调祝子钦来润州,另派将领去沧澜湖?”

林渊泓道:“沧澜湖一旦失守,焉贼可顺水直到黄武城下,千钧一发之际,不可临阵易帅。”

公治贤忙道:“那要不要调兵增援?”

林渊泓道:“东洛二十万舟师,五万归祝子钦,十万守王城,五万在东海防范海夷,已无可调之兵。”

公治贤道:“海夷有什么要紧?速调两万给祝子钦!”

林渊泓道:“若海夷作乱,东洛便要东西作战,五万舟师不可动。”

公治贤道:“林相公,上一次打焉贼,你非要调回打海夷之军;这一次我要调兵回来,你又说不能动,是何道理?”

林渊泓道:“上一次打海夷有九万军,臣主张调回四万,留五万。五万,是臣估算足以镇守东海的兵力,如今东海恰有五万,臣劝陛下一兵勿动。”

公治贤道:“留四万,调一万回来,如何?”

林渊泓沉默。

公治贤遂道:“立即下旨:召回东线一万精兵,增援西线祝子钦。”

乔恩宝把唐珝带到前哨营,找到营长侯文远,和侯文远嘀咕了几句,便向唐珝道:“我走了?”

唐珝应了,又道:“先前我打过你,你别记仇。”

乔恩宝笑道:“浑小子,我也打过你,早扯平了。”

唐珝道:“好。”

乔恩宝道:“你若待得不舒服了,还回来。”

唐珝道:“行。”乔恩宝便骑马回去了。

侯文远把唐珝一打量,歪头道:“随我去那边。”一边走一边道,“你小子不识好歹!将军的近卫,别人想当当不了,你倒要出来。近卫是什么?贴身将军左右的人,将军吃肉你们也有汤!你跟他三五年,他自然要提拔你们,至少是个中郎将,才对得起你们跟他一场,这是军政场里大家心知肚明的规矩。我们是从山脚爬,你们是从山腰爬,省了多少事?偏偏现在急着出来,你说你当兵才一年,我现在就是给你个百夫长,底下的兵不服你也难做。”

唐珝道:“我不是为做官。”

侯文远道:“到底是孙将军的人,要是让你当个小兵,他脸上不好看。这样吧,先给你个十夫长看看。”

说话间,走到一处帐前,一火兵正聚在一起聊天,侯文远道:“你们都过来!”

士兵们都小跑过来。侯文远向唐珝道:“他们的十夫长前日在哨楼上被一支冷箭射死了,现在你做他们的十夫长。”转向士兵道,“这是唐珝,孙将军卫队来的,你们今后听他的。”

士兵们向唐珝行礼道:“十夫长。”

唐珝忙回礼,又问侯文远:“他们是不是就叫唐字营了?”

侯文远道:“叫前哨营丙火!给你十个人就敢挂姓称营,给你头蒜你要掰开当虎符用了!”

士兵们哈哈大笑,唐珝却有些脸红,侯文远道:“小子,好好干。莫嫌放哨枯燥,咱们前方就是洛贼,后方就是焉军兄弟,几万大军全靠我们警戒守卫,出不得半点差错!给我盯紧了前方的动向!”

唐珝挺直胸膛道:“是!”

腊月初十,孙牧野率军往兰芝浦去,探路斥候回:“北路约六万洛贼把守,南路约三万。”孙牧野遂投南路而来。走了十一日,到了兰芝浦西岸,他领八九骑登上一处矮丘眺望,只见东岸洛军一扫败象,军容肃整,旌旗鲜明,三军按阴阳环中之术布阵,左、中、右三阵相扣,大、中、小各阵相套,一见便是行家的布局,孙牧野问:“东洛又换帅了?”问话间,斥候果然来报:“郑重也被下了油锅,现在是宰相林渊泓做大都督。”孙牧野转头问部下:“谁和林渊泓打过?”部下都道:“没打过。他不是文人吗?”

孙牧野打马下了矮丘,沿着兰芝浦西岸疾驰,细细琢磨洛军的阵形。只见洛军南依山峦,面西布阵,右军多为骑兵,中军多为弓弩兵和车兵,左军多为步兵,孙牧野问:“你们看从哪里打?”

两个千夫长齐道:“先攻左军为上。”

孙牧野不答,纵马上下十几里,方道:“我们走错路了。”

乔恩宝问:“为什么?”

孙牧野道:“打不下来。传令全军后撤,改走北道。”

千夫长们面面相觑,一个道:“若林渊泓追击而来,怎么办?”

孙牧野道:“我断后。”

隔日,坐镇中军的林渊泓听见了焉军初到就后撤的消息,知道计谋被识破,心中叹道:“孙牧野明锐机变,实难对敌。要胜焉军,人谋不足,还需仰仗天时了。”

林渊泓早熟悉兰芝浦的地形:北高南低,东高西低。焉军若从北道而来,是自上而下俯冲,洛军处劣势;焉军若从南道而来,需自下而上仰攻,洛军占先机。于是他事先在北道布下重兵,迫使焉军走南道,孙牧野是外来人,对地形不熟,果然走了南道。兰芝浦右为高,左为低,林渊泓便陈骑兵在右,步兵在左,引诱焉军攻己步兵,再以中军车兵分割中路,左军骑兵包抄后路,将焉军尽数绞杀。孙牧野在兰芝浦上下走了一趟,知道林渊泓的阵法难破,索性后退。他亲自断后,也是诱使林渊泓弃守阵、变攻阵来打自己,谁知林渊泓泰然不动,孙牧野也知道棋逢对手,只好转而向北去。焉军一走,林渊泓也挥师北上,和北道六万洛军会合,异日再与孙牧野一战。

二十三日后,焉洛两军在长芦坡再次相遇,大军就地扎营。正是夜饭时候,唐珝和士兵们一起搬木头搭哨楼,侯文远一路巡查而来,见了唐珝,笑眯眯道:“唐三郎,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唐家三郎?”

唐珝听出了言下之意,便道:“早说又怎么样?”

侯文远道:“早说我就不收你了。”

唐珝问:“为什么?”

侯文远道:“战场上刀枪不长眼,你若蹭破一点皮,我们还敢不敢回开元城?”

士兵们闻言都问:“侯校尉,这是什么意思?”

侯文远道:“什么意思?正四品开元府尹的弟弟在你们这里!今后你们不小心些,叫他掉了半斤肉,上面怪罪下来,只好都去戍边了。老实说,孙将军嫌你是烫手山芋,才把你扔出来,是不是?”

唐珝道:“我自己要出来的。”

士兵们都问:“唐珝,唐府尹当真是你哥哥?”

唐珝撇嘴,道:“是。”

一个兵道:“那先前的唐相公是你父亲?”

唐珝道:“是。”

那兵道:“对面的林渊泓是你父亲的门生,不如请你哥哥去和谈,叫他们老老实实把润州还回来,如何?”

唐珝倒吃了一惊,道:“他是我父亲的门生?”

那兵道:“我听说林渊泓先前在大焉考过科举,是你父亲点的状元。”

另一个笑道:“这下可好,假如咱们战败做了俘虏,看在唐珝的面上,咱们也死不了。”

侯文远一脚踹在那兵的屁股上,道:“败你个全家遭瘟的!丧气!你应该说:林渊泓早晚要落在咱们手里,看在唐珝的面上,咱们可以饶他一命!”

士兵们都笑称是,只有唐珝把木头扛在肩上悄悄转身离去,侯文远道:“唐三郎,你若累了就先吃饭,叫手下这几个做。”

士兵们又起哄,道:“侯校尉,没见过这样偏心的。”

侯文远压低声音道:“老子在皇城当兵时吃过亏,如今知道哪些惹得起,哪些惹不起了,你们年轻,才吵着要天公地道,多浪几年就懂了!”和士兵们说笑几句,又往别处巡查去了。

士兵们把木头在一处堆齐,开始搭柱建梁,一个叫王春的士兵向唐珝道:“唐三郎,我先前就觉得你和唐府尹长得像,只是你不说,我也不好问。”

唐珝道:“你见过他?”

王春道:“从军前我在开元府边上的茶店做博士,早晚都见到你哥哥骑马从店前过。”

唐珝道:“唐二的马黝黑黝黑的。”

王春道:“是了,那马的皮毛像黑缎子似的,走在街上真个儿漂亮。”

唐珝道:“他的马叫海云阑,脾性怪得很,在外面火气了得,别的马若敢冲它喷一喷气,它一定尥人家两蹄子;在家却打不过甜瓜,它俩关在一个马厩里,甜瓜不许它站在边上,把它赶到角落去,自己占老大一块地,它也不吭一声。后来唐二无法,把海云阑牵到隔壁的马厩,甜瓜却又不干,一晚上又吵又跳,家奴们只好把海云阑又牵回来,让两个在一处。”

王春道:“这一对马儿也是冤家了。”

唐珝道:“我们家的马儿、貂儿、猞猁狲,还有鹦鹉,千奇百怪的事说也说不完。”

忽然传令兵纵马飞来,口中大呼:“将军有令:明日辰时将与洛贼大战,各营各司其职,勿出差池!”那骑驰过前哨营,特意叮嘱道,“当心洛贼趁夜偷袭,前哨营三百双眼睛,今夜一双也不能闭!”

唐珝和士兵们加紧搭建,一个时辰后,丙火的两座哨楼立在了大营外五十步远的地方。一队人匆匆吃完一锅杂菜面,唐珝便开始分工:一人守左边的哨楼,一人守右边的哨楼;自己带着两人骑马在营边巡视;余人下半夜轮换。唐珝巡视的范围只有四里,两刻钟即可来回,他往返十多次,把上半夜平平常常地过了。到下半夜,他上了哨楼,往火盆里添了柴,遥看天上星辰,在心中算着辰时还有多久到来。卯时初,身后的大营渐渐有了响动,士兵们陆陆续续从帐中出来,升锅造饭,穿甲装箭,不多时,对面的东洛营地也亮起了许多火把,马嘶声零星可闻。唐珝看见侯文远在哨楼下站着,便问:“侯校尉,我们出不出战?”侯文远头也不回道:“我们守营!”

待到辰时五刻,四万焉军集结完毕,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缓缓穿过辕门,向东进发。唐珝在哨楼上踮起脚尖看那一行行前进的火把,最前头的骑着枣红马,正是孙牧野,唐珝想大声给他打个气,孙牧野却去远了。

东方晨光染红长芦坡时,大战开始了。千万匹战马踏起的灰尘滚滚滔滔,把一片长芦坡掩埋,唐珝只隐约瞧见大焉的朱红帜和东洛的青紫帜缠作一团,马军步兵的影子糊糊绰绰,再分不清哪军是焉,哪军是洛,只一时看见战阵往后移,似乎是大焉落了下风;不多时战阵向前推,似乎是东洛乱了阵脚,两边斗得难解难分。

侯文远也爬上哨楼,手搭凉棚看了半天,道:“看起来不好打。”

唐珝问:“洛军有多少人马参战?”

侯文远道:“听说六万。”

唐珝道:“咱们少些。”

侯文远道:“殷娘子在后方闹脾气,叫不动,只有这些人了。”

唐珝道:“我也去!”

侯文远道:“你去能定胜负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倒是这座哨楼,缺你不得。”

唐珝道:“现在谁会来偷袭?用不着放哨。”

侯文远道:“一听就是新毛鸡!说不准此刻就有伏兵从左来,从右来,抄你的大营,断你的退路!”

唐珝听了耸然,向左看了看,枯林纹丝不动;向右看了看,杂草一望无垠,绝不是有伏兵的样子,便道:“你少吓唬我。”把长矛往侯文远怀中一递,“劳烦你替我放一阵哨。”转身就跑下哨楼去,侯文远火道:“你懂不懂军纪?老子替你放哨!”

唐珝回了大营,兴冲冲取来自己的弓箭和横刀,一边戴头盔,一边蹭进了待命的后备军。士兵们见挤进来一个陌生人,都一脸疑问,一个百夫长指着他问:“那人是谁?怎么进了我的营?”

忽听辕门外有马蹄迸发之声,一时大家忘了唐珝,都向辕门看,一骑传令兵驰了进来,一个千夫长策马迎上去,喝问:“可是要增援?”

那传令兵大声道:“不用了!洛贼退了!大军即刻回营!”

军阵霎时从安静变得喧哗,欢呼声中夹杂着疑问:“洛贼如何这般不经打?”

一个兵笑道:“书生带兵,弱不禁风!”

大营的气氛欢快起来,不用再上战场,军阵便三火四队就地解散,七嘴八舌讨论战局,只有唐珝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他把背上的箭囊解下来提在手里,重新爬上了哨楼。

长芦坡一役,东洛只损失了二千士兵、五百战马,林渊泓即下令后撤,将长芦坡拱手让出,焉军遂以破竹之势收复了丹寿郡,于二月十一进军永宁郡。洛军始终在前方作抵挡之态,只是回回交锋都呈败象,大小三战之后,其势越颓。到大焉允治三年四月,永宁郡光复,焉军转而挺进上姚郡。唐珝始终行驰在大军最前方,却一直没能与洛兵实实在在打一次。唐珝明白,全军上下都知道他的身份,谁也不敢让他入阵冒险,他几次求战不成,心也就慢慢惰了。

四月十八,焉军进驻上姚郡的秀春野。正是南方栽秧时节,平野上布着汪汪水田,田中秧苗青油油好生喜人,孙牧野的军令传下来:严禁毁庄稼,严禁入民宅,严禁取民财物,严禁奸淫妇女,于是骑兵牵马走阡陌,步兵收戈过树林,在秀春野之南驻扎了下来。大军征伐一年,越往东进,补给线越长,孙牧野决定在此休养半月,等待后方补充军需。

这日清晨,一声鸡鸣叫醒了唐珝,他出了军帐,爬上瞭望哨,换下守了半夜的士兵,自己站岗。哨楼在一条二尺深的小溪边,溪对面是一座村庄,鸡鸣引出犬吠,不一会儿村中人都醒了,农夫们赶着牛往田里去,毫不在意半里外磨刀试枪的六万兵马。

一个时辰后,侯文远也爬上哨楼来,丢给唐珝一个藠头饼,唐珝掰下一块放在嘴里,只觉又干又无味,便不吃了,侯文远道:“还挑三拣四?挖草根吃的日子还在后头!”

唐珝问:“你说这仗还要打多久?”

侯文远道:“去年三月出征,现在是四月,一年打下两个郡,还有四个,只怕还要一年。”

唐珝道:“越往后,是越好打,还是越难打?”

侯文远道:“这可难说。只要歼灭林渊泓,东洛也没多少兵了。只是咱们的兵也越打越疲,战马越打越少,后勤越来越难,这一年累死的运粮征夫也有两三千人。”

唐珝便叹气。

侯文远道:“怎么,累了?”

唐珝又道:“我和我娘子说,三五个月就回去的,她一定怨我骗她。”

侯文远道:“你回得去,家里人就高兴了,谁还怨你?”

唐珝道:“也是。”

侯文远俯望远方出了会儿神,道:“等我回去时,儿子都满十六岁了。”

唐珝道:“你有儿子?”

侯文远道:“就一根独苗。”

唐珝问:“听不听话?”

侯文远叹气道:“若是听话,老子也不用在两千里外惦记了。”

唐珝道:“十五六岁的孩子,没有听话的。”

侯文远道:“最恨的是不肯读书。我和他说,不指望你做官,只求你也识几个字,哪怕去衙门做个小吏,也比我们刀口上搏命强。他却不明白,看邻家郝五在药铺做伙计,月月都有二三百文,这钱来得快,便也想去做伙计。殊不知抓药的活计,你做得,他也做得,老板今日开心了雇你,明日不开心了雇他,饭碗在人家手里,给你你吃一口,不给你你就滚,哪里比得有一技之长在身?你若有学问,就是不在衙门当差,自己开个学堂,或者替人写信写铭,也管个温饱,也受街坊尊敬,是不是?我像求祖宗一样求,就是不听,如今只在街头和郝五那几个鬼混,他母亲几天见不到他回家,怕他打架惹事,反怪我从来不管束儿子,我说我在军营,想回就能回的?她说你长年累月就在军营,老婆儿子还要不要?我说我不当兵,拿什么养你们?先前打仗,肋骨断了两根,负不得重,回去当苦力也没人要。”

唐珝道:“你儿子不懂事,现在你们说什么,他横竖不会听,要等他将来摔了跟头,才知道后悔。”

侯文远道:“我怕他将来不悔恨自己,倒怪我们没本事,没有万贯家财留给他。”

唐珝便摇头。

侯文远道:“我先前听说开元府在招送公文的差役,我那小子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跑得快,说话也利索。”

唐珝醒悟过来,道:“回去我和唐二说,叫你小子去当差。”

侯文远笑道:“我想让他多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叫他看看吃皇粮的好处,说不定就悟了。”

唐珝道:“你放心,唐二从来听我的。”

侯文远向唐珝拱拱手,当是道谢,又唠了一个时辰,方才告辞回了大营。

唐珝守了一个上午,交班后便在营地里闲逛,有一瞬间他想去看看孙牧野,可是忆起那张横眉冷对的脸,心中便对自己说算了,回了自己的哨楼。天色放晚,他的一伙人正在小溪边生火做饭,唐珝问:“今晚吃什么?”

王春道:“芋头糊蒸熟了和米饭。”

唐珝道:“我白天看见溪对面长着野菌,我去摘来煮汤。”一起身,往溪对面一看,忽道,“有人过来了。”

小溪对面,一个银须老丈被一个及笄少女搀扶着,正往这边来,唐珝大声问:“你们是谁?”

老丈闻言,拐杖往身后的小村一指,笑道:“某是这何家村人,见故国王师威降,特备薄食,前来劳军,兵家勿怪。”他身边的少女也怯怯地举起竹篮示意。

杜敏道:“过来说话可以,食物不敢受!”

老丈躬身道:“谢兵家。”遂携少女,踏上尺余宽的独木桥,走过溪来。

王春问:“老丈贵姓?”

老丈笑道:“何家村人,自然姓何,单名一个贤字。”

唐珝道:“何老丈多大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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