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漫长的一段话,慈禧才觉得有些疲惫,坐到湖边的石椅上,望着眼前的深不见的的湖水长叹了一口气,“谁人来给我一个相信他的理由呢?”
李鸿章:“臣愚钝,不知道皇太后指的理由,究竟是何理由?”
慈禧:“你少在那里给我装糊涂了,我的意思你内心明白得很。”
李鸿章:“臣岂敢妄自揣测天意,还请皇太后明示,臣方敢议论。”
慈禧又站起身来,又往湖边走进了一段距离,半只脚都悬空在湖水上了。身后宫女刚想过去搀扶她,被她一只手给挡了回去。“你们都下去。”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都退下来,现场就只剩她与李鸿章二人。
只见慈禧闭着眼睛,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笑了一声说,“嗯——就是这种感觉。
四十年来,我都是半个身子踏进深渊的人了,这时候,只要有人在背后推一把,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我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就是因为够果断,够决绝,够狠辣,我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那些千方百计地想要靠近这个位置的人,我都能以雷霆之势先将其击垮。
无时无刻都需要将自己的神经紧绷着,一刻也不能松懈,一刻也不能迟疑,否则,下一个,被击垮的人就是自己。”
慈禧旁若无人般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肺腑之言,又缓缓地转过身来,将身子的重心又移回到了地面上,李鸿章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慈禧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又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随即又变得严肃且凶恶,可眼睛却是一汪的温柔,“我曾经也以为,在面对权力这件事情上,我应该是没有感情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应该有感情!”她走到一簇花团前,伸出手来,猛地将花连带着枝叶折了下来。
她那严肃而凶恶的表情又渐渐舒缓了,“但是现在看来,我犯了一个可能是致命的错误,可是明知道会有犯错的风险,我也还是下不去手。
我也是个人,既有私欲,可也是有感情的,我做不到大公无私,同样也做不到感情上毫无波澜。就算明知道他对自个而言,可能是个祸害,我也得留着他。”她又走到湖边,将手中的花丢到了湖水上,任其飘摇。
慈禧:“本宫都活到这个岁数了,见惯了这人世间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早年丧夫,尔后又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孩子懂我,知道我最需要什么。可我却不懂他,我本不希望他卷进这些纷争来,搞得我两头都难做人,可是他却永远像个执拗而又欲求不满的孩子一样,一股脑往墙上撞,拉都拉不住。我还得一边护着他,一边又要拉着他。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她又转过身来,对着李鸿章说:“知道本宫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李鸿章:“臣也是做父亲的人,自然知道父母的难处。”
慈禧:“这是其一,其二,你跟我一样,都是苦命人。我们君臣相扶持走了几十年了,我里里外外操持着整个国家,你呢,办洋务,练水师,可是忙活了大半辈子,回过头来看,什么都干不像样,白忙活了。
我们又何尝不想混出个样子来?可我们这一代人,什么都想干,却什么都干不成。祖宗的社稷跟基业,到我们手里,却弄得一塌糊涂。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是贻笑大方了。载洸是个人才,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国家,我还是得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