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站在邺城之外的山亭之中,看着远方,似乎看见了一道道的烈焰黑烟,一柄柄的刀枪寒芒,短短几天时间之中,冀州南部大量的地方大户,被连着扫荡了十几家。曹军以平均两天攻克一个坞堡的速度,持续的推进,崔琰相信,若是这样下去,那么冀州迟早将会成为一片血海。曹操展现出来对于大户的这种决然态度,超出了崔琰的想象。从乡野大户想要爬到士族子弟的位置上,甚至比从邺城到许县还要远,不仅是要有人才,还要有机缘,有了机缘还要有人捧,有人推荐,然后才可以用一代人,或是两三代人的时间,从乡野爬到朝堂,成为真正掌握了话语权的士族圈子内部的人。君。士。子。民。一个阶级,就如登天。严格来说,崔氏从地方的『子』爬到朝堂的『士』,也并不容易,所以他知道地方的『子』有多么的艰辛,可是当他开始手握权柄的时候,在面对更高级别的『士』强硬的态度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了。曹操展示出了强硬的态度,就像是拿着一柄厚重的战锤,不管是盾牌还是铠甲,都是大锤八十小锤四十,不紧不慢的敲打着,重剑无锋,大巧若拙,手握强大的兵力,表现出根本不在乎反抗不反抗,也不在乎旁人是不是愿意,反正就是很大,愿意的,就是忍着点,不愿意的就去告啊……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就像是曹操当年在徐州的屠杀一样,当时也有人认为曹操不敢那么做,但是曹操却做了,然后徐州全面崩溃,至今都没有能够缓过气来。那么,下一个的徐州,便是冀州么?死伤了十几家的大户,对于整个冀州来说,其实并不算是什么,丢了十余个坞堡,其实也不算的什么,大汉烽烟四起,各地州郡那边不是遭受了兵灾,那个地方损失的不比冀州多?只不过是之前死的大部分都是百姓,现在曹操针对的是地方的大户。杀鸡儆猴。这个过程,同样又是一个互相比较心理承受压力,相互比拼的过程。曹操一开始动手,便是大量的冀州籍贯的士族子弟从曹操的麾下退了出来,以辞官来表示对于曹操如此野蛮行径的愤慨和抗议,同时也鼓动了大量的百姓前去『申述』冤屈,用来表示曹操的行为的非法和无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按照正常来说,一般人会屈服于千夫所指。可曹操不是一般人。曹操下令直接杀了那些因为收了钱财来闹事的民众,同时加快了对于大户的清剿,甚至抓捕了一些辞职的官吏,以各种罪名将这些人投入了监狱之中……一时间许县周边血雨腥风,冀州上下一片哀嚎。在不涉及人生安全的情况下,隔着一条网线叽叽歪歪指手画脚,喷出的唾沫可以画彩虹,但是如果说下一刻就会酷吏登门,家破人亡,甚至是人头落地,就自然没有那么多人的敢乱喷口水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胆敢直面风暴,毫无惧色的。关键是没有第二个臧洪。此时此刻,崔琰才感觉到了头铁之人的珍贵。『崔公……』栗攀缓缓的走了过来,拱手行礼。『都到齐了?』崔琰问道。栗攀点了点头。邺城之内,处处都可能会被曹氏监视,若是在某人的自家庭院之中,又难免会有聚会谋逆的嫌疑,所以只能是在城外找个山头,既可以防止一些曹氏人员窃听,又可以用踏春啊,文会啊等等的借口来规避一些问题。『见过诸位……』崔琰微微欠身点头行礼。虽然说崔琰现在职位较高,但是年岁却未必是最长的,这一点礼节,崔琰没有必要去表现傲慢。『崔别驾,如今……可真是令人心寒啊……』左手边一位老者长叹道,眉头皱起,『……无辜之人蒙此大难,实在是……唉……』无辜不无辜,这一点倒是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但至少这个名头不能丢。『呜呼哀哉!子曰,苛政猛于虎也!今如是!』『冀州……冀州竟无臧子源乎?』『……』崔琰沉默着,看着众人议论纷纷。片刻之后,众人才稍微消停了一些,声音也降了下来。在座的,基本上都是属于『士』这个行列的,要么现在承担着一些官职,要么是父辈祖辈有出过一些能人,虽然在某些程度上来说,他们已经脱离了乡野大户的行列,但是他们和这些大户的关系依旧是非常的密切,不论是人脉还是经济。乡野大户想要获取政治上的庇护,这些人则是在这个过程中获取了各项供奉,这就是最为基础的交易,至于在这个过程之中所建立的一些人情和联姻,则是利益的点缀和遮掩。崔琰没有立刻回答,其实意思也是非常明显。就是论事,大家都不是傻子,要玩道德绑架那一套,趁早闭嘴。『大将军自有道理。』崔琰话里有话的说道。栗攀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明白崔琰的意思。臧洪之前反叛袁绍,那是因为袁绍出尔反尔,失去了诚信,但即便如此,当臧洪反叛袁绍的时候,依旧只有一地和少量的兵卒跟随,大部分的士族和大户,只是在口头上支持了一下而已,那么现在这些人又吵吵着说是什么『臧子源』第二,也多半同样只是落在口头上的。另外一方面,崔琰说『道理』,便是关键词,现在是大将军行刺,然后追查凶手和帮凶,虽然明显有打击报复的嫌疑,但毕竟是师出有名。而现在冀州人士聚集在一处,自然也是要有『道理』,否则即便是立刻反叛,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响应。众人有人愤怒,有人无奈,但是这其中的微妙,多少也是知晓一些。『如今新年已过,春耕在即,』崔琰说了第二句话,『天下之本,便于农桑。大将军自有分寸。』冀州一带,原本就不是属于曹操的,虽然说袁绍倒台之后,大多数人改了旗帜,但是也就是换了一个旗帜而已,在很多时候依旧是原本的人在进行管理,这固然会引起曹操的不满,尤其是上一次的清河事件,曹操虽然做出了让步,但也埋下了后患。现在后患爆发出来了,曹操固然爽了一下,然而在紧接就是春耕要开始了,曹操除非是脑袋进水了,否则不可能为了出一口气,就放弃了冀州这一块几乎占据了曹操收入一半的区域。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大概率会选择收手。再说了,真要是逼迫过甚,冀州真的叛变了,曹操自己也不好受。在某种程度上,栗攀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说现在曹军在冀州南部攻破了十几个坞堡,看起来很可怕,但是仔细想想,也不见得有多么的可怕,别看曹军现在杀的人挺多,但是都是一些普通大户而已,像是『边让』这种类型的,曹操还没有动。当然继续闹下去,谁也不确保曹操肯定不会动手。只要冀州士族上下不至于乱了阵脚,顶住了曹操施加的压力,那么春耕一旦临近,曹操一方就自然是被迫要想冀州士族上下媾和。那么届时就可以化不利为有利,而且从另外的方面来说,这一次是一个危机,但也是一个机会。冀州士族上下,自从袁绍死后,便是一片散沙。即便是崔琰担任别驾,影响力依旧有限,即便是提前做出一些提示和布置,也依旧是有很多的地方大户并不愿意听从崔琰的建议,以至于行动的时候自然有先有后,混乱不堪。但是同样的,崔琰也在这一次的混乱之中展现出了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栗攀等人汇集而来,在此商议。崔琰环视一周,说道:『据某所知,长安三辅之处,亦有莲勺大户数十,尽被屠戮……蓝田之处,亦有十余名子弟,皆陷囹圄……牵扯甚广,如今骠骑正派遣人员请查河东,缉拿之人,便是枷锁由不足用也……』『什么?!』『怎会如此?』『纳尼?』『……』众人顿时纷纷愕然,然后便是一阵哗然。栗攀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如此说来……』崔琰沉默了良久才说了一句,『此非一人之事也……亦非冀州一地之事……诸位,需慎之……』栗攀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崔公,莫非这大汉东西……可是……』崔琰摇了摇头说道:『未可知也,莫须有也。』人和人固然可以依靠阴谋诡计占据一定的好处,但若是提升到整个国家的层面的时候,阴谋诡计就难以施展了,毕竟相互之间的实力就是在哪里摆着,纵然可以利用计谋抢占一时的先机,但不可能一直都占据先机,最后的较量,依旧是要看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