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有匪贼。有了很长时间了。至少在官方行文当中,是这么说的。有匪贼很正常,毕竟临近太行山脉,再加上这些年头以来,很多地方的农夫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各种灾害的影响,所以活不下去的农夫进山做贼。理论上是非常通畅的。逻辑上也是非常完整,可以自洽的。所以,中牟有『匪贼』。因为有『匪贼作乱』,所以中牟地区一直不是很安稳。不安稳,粮食产量就自然不高。粮食产量不高,赋税就要减免。这有什么问题?所以中牟之地的上缴的赋税额度都相应的减少了,减少的赋税在地方上提留,以用来靖平保卫地方和给与困苦的农夫补贴。这又有什么问题?同时,因为需要对匪贼作战,所以也必须要有一些军备器械的补充,然后各项兵饷的开销,抚恤金的支出,总不能让兵卒饿肚子去打仗罢?所以中牟之地的各项费用也很高,时不时还需要大汉朝堂额外从其他地方再调拨补贴一些……这肯定也是没有问题的。这不,中牟又闹贼乱了。据说又是黑山残军。黑山军啊,真是老传统了,几乎每年的冬天都会下山骚扰砸抢一波,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大汉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幸好的是,中牟一带的地方守卫部队似乎还算是不错,年年都能抵挡住黑山军,就是军费一直居高不下,损失也不算小。有人说中牟的这些黑山军是原本的黑山军,也有人说这些黑山军其实是当年袁绍的残兵,甚至还有人说现在的黑山军得到了骠骑大将军斐潜的支持,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是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是证明了一点,中牟的这些黑山军残匪很难打,或者说很难清理干净。一开始的时候,大汉没心思管这些,因为那个时候大汉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后来韩馥到了冀州,没能力管这个事情,倒是袁绍接管了冀州之后和黑山军真真切切的打过了一次,但是后来也顾不过来了。到了曹操当下,中牟就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已经被上上下下都习惯了。习惯了听到中牟有匪贼的消息,习惯了中牟减少的赋税,习惯了时不时额外的补贴和开销,习惯了中牟的官吏在和匪贼的战斗当中英勇的牺牲……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就像是久居臭室,习惯了之后就不觉得臭一样。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大汉中牟剿匪营地的大帐之内,围坐了一大堆的人。汗臭味、脚臭味、身上的酸臭味,以及呼吸之间的口臭味,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大家都是这么臭,所以大家都不臭。所以在大帐之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对于臭味有什么意见,反倒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巡察使很有意见。『张三郎,你之前上报的战事批复下来了,记功一次,然暂不升迁……』为首的一人从桌案拿起了一封行文,扔在了另外一人的怀里。『什么?为什么?』张三郎还没打开行文便是嚷嚷了起来,『王校尉,我怎么就不能升?我这不是将黑山贼一部击溃了么?』『上面说没有尸首,没有首级证明……』王校尉指了指行文说道,『你知道什么意思,下次再这么搞,迟早出问题!』『嘿嘿,王校尉,这也不能怪我啊,这黑灯瞎火的,黑山贼打过来,兄弟们能冒着风险将贼人击溃,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虽然说没有获得什么首级斩获,但是铠甲刀枪不是也能证明一些么,这都还不能升一级?总不能让我们到山涧里面去找贼人的尸首罢?』王校尉横过眼来,『我都说了,不能算!明白么?不,能,算!』『……』张三郎还是有些不服气,但是不吭声了。王校尉敲了敲布满了油腻和污垢的桌案,然后说道:『告诉你们要收敛一点,收敛一些,装也要装得像一些,大家相互通个气,结果倒好,只想着自己乱搞!现在好了!搞来了巡察使……到时候都捅出来,你我就有好日子过了?』『不是说巡察使是来查奸细么?我们这边又没奸细,只有黑山贼,有什么好来的?』在另外一边的军侯说道,『上头拿了那么多,也该给我们遮掩一下罢?要不然这活还怎么干?』『你以为上头没做事啊?这消息就是上头派人来告诉我们的!查奸细,查个狗屁奸细!那是来查我们的!』王校尉敲着桌案,『麻痹的,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报十个二十个的战功,现在都敢上报上千了,啊,你们这群王八蛋,真他么的以为旁人都看不出来,啊?动则成百上千人,黑山里面才多少人,这都累积给你们杀了好几万了!瞎胡闹!』众人沉默着。这么一说,确实也有些道理啊,只不过这要不报多些,怎么能满足上上下下越来越大的胃口?『大伙儿都说说看,现在要怎么办!』王校尉敲了敲桌案。张三郎咳嗽了一下,说道:『大家出来忙活,不都是为了那个啥,养家糊口么,这个巡察使……能不能使点钱财……』『难。』王校尉摇了摇头说道,『此人姓卢名洪,据说之前在邺城有胆正面去找夏侯将军的茬,差点没被夏侯将军给斩了……而且据说生活清苦,不喜享乐,还将自己锦袍都撕了,以表决心……这样的人,想送钱,恐怕是……难,难啊!』『不要钱财,这就麻烦了啊……』『对啊,最烦就是不要钱的,做人怎么能不要钱呢?』『这人有病罢?』『有病,对啊,有病最好!若是病死在半路上就最好了!』『你傻啊,这出来的时候没有病,到了中牟就有病了,还是重疾,欧一下就死了,只有像你这样的傻子才会信罢?!』『王大飞,你什么意思?!』『我就这个意思,怎么滴?』『尼玛……』众人叽叽喳喳,说着吵着就歪楼了。『都认真些,说正事呢!』王校尉又是咣咣的拍了两下桌案。众人沉寂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没话了。『瞎几把扯倒是能耐,一说正事就当哑巴!』王校尉咣咣咣的拍着桌案,原本就有些不稳的桌案摇晃着,就像是下一刻要被拍散架了一样,『到时候真要查出什么好歹来,你我一个个都跑不了!』『要不校尉您给出个主意罢,校尉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一旁的军侯,张三郎说道。军侯张三郎最先表态,其余的人也纷纷附和。这些年不也是都这么过来的么?能收买的收买,能拉拢的拉拢,能腐蚀的腐蚀,能恐吓的恐吓,实在不行的,便是英勇献身,战死在第一线,反正只要行动方案制定完善,能手脚干净,他们没有意见。他们,就是上上下下的中牟所有人。王校尉这一次,没有再敲桌案了,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再敲下去就会散架,亦或是觉得已经不需要再敲了。王校尉巡视了一圈,说道:『办法么,我倒是想到了一个……这黑山贼,可是很凶残啊……』『这……』众人纷纷对视。这不刚才说过了么……不对。这说没说过不重要,重要的这可是巡察使!这可是丞相,不,这是荀令君派遣而来的巡察使,现在直接上大招,合适么?王校尉的目光渐冷,『怎么?有胆子捞钱,没胆子办事?』张三郎咬牙,一拍大腿,『干了!就按照校尉说的办!』过了片刻,众人也是纷纷应答,一时之间就像是奔赴战场一般,颇有些铁血的味道。反正都干过好几票了。不对,巡察使还是第一次,但是之前那些小吏什么的,也算是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有黑山贼工作室的名头顶在前面,要怪也只能是怪黑山贼去!王校尉捏了捏下巴上的短须,『那就都同意了?』『干了!干了!』『同意,同意!』『对,干他娘的!』『好!取酒来!歃血为盟!』王校尉也不多废话,靴子里面抄出一把短刃,然后取出了一张绢帛,手指头划过刃口,殷红鲜血流出,滴落在酒坛里,然后顺手按在了绢帛之上,落名血印!『啊?』众人有些惊讶,需不需要这么隆重啊?当年反董也不过如此,现在用来对付一个巡察使……王校尉的目光投了过来,像是刀子一样扎在身上,张三郎立刻像是被扎到了一样,二话不说就接过了刀子割了个口子,然后滴血在酒坛里面。然后下一个。再下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排队。泽雨轩 zeyuxuan.cc